人类关于同一性的探索(1)
                                          —再论同态怎样成为科学的对象

                                                              陈雨思
                       
(四川大学 成都 电子信箱  chenyusi5225@yeah.net)

[摘要] 在同一性研究的历史上,人类不仅对于同一性进行了直接研究,而且对于同一性进行了间接探索。这些探索包括人类进而生命起源同一性的探索、世界同一性的探索、方法同一性的探索和精神同一性的探索。对于这些探索进行讨论,有助于我们了解同一性和同态研究的历史渊源,加深我们对同一性和同态深刻内涵的理解,为进一步研究同一性和同态提供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   同一性; 同态 ;同态学

[中图分类号] N941.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在《同态怎样成为科学的对象?》一文中,我们曾经谈到过东西方思想家关于事物的同一性问题的讨论;传统逻辑的同一律;“抽象的同一性”、“具体的同一性”和“矛盾的同一性”等概念;观念系统的同一性;系统各方面的同一性;系统科学的深化与同一性研究的突现等内容,这些内容涉及人类对于同一性进行的直接研究。另外,在人类同一性研究的历史上,还有许多研究者,他们虽然没有直接说自己在研究同一性,但实质上是在研究同一性,而且许多人是在研究同一性所决定的状态,即同态。这些研究对于进一步研究同一性和同态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值得加以专门讨论。
在西方文艺复兴以前,科学与哲学是没有分家的,故而,古代思想家关于同一性或同态的研究,都散见于其哲学和文化的著作中。由于同态学不专门讨论哲学,故它也就不从哲学角度来评价各哲学体系的优劣、特色、正确与谬误,而是要从各哲学体系中寻找对于同一性和同态研究具有启发意义的东西,以使我们了解同一性和同态研究的历史渊源,促进我们对于同一性和同态研究的思索。
另外,人类的哲学和文化著作汗牛充栋,我们只能择其要者而论之,而详细讨论此问题则需要一本较厚的专著。

一.人类进而生命起源同一性的探索

人类一旦出现在地球上,一个巨大的疑问就困惑着人们:人从何而来?人有共同的祖先吗?谁造就了人?这个巨大的疑问实质上就是对于人的本源进而对于生命本源的探求。这种探求蕴含着这样的命题,生命具有共同的来源、人有共同的祖先、有某种东西造就了人。也就是说,人类进而生命的起源具有同一性,人们的探求就是想寻找由人类进而生命起源的同一性所决定的同一状态,即人类进而生命起源的同态。关于人类进而生命起源同态的观点大致有这样几种,即上帝、混沌和自然。
圣经开宗名义,就向我们展示了一副上帝创世的生动图画。当上帝创造了天地、光、空气、水、植物、众星后,上帝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于是,海里、地上就有了动物,于是,就有了人。
在中国古代,也有类似于西方上帝创世的传说,如盘古开天地、女娲抟土造人、老君取精气造人之说。但是,中国古代这种造人之说,实质上是生命起源于混沌的一种形象说法。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过程的一个拟人化说法, 中国古人并不认为有超越此过程之外的上帝。可见,中国古人是主张生命起源同态是混沌的。
例如,有关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是这样说的: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
关于老君创世的说法,也是混沌初开、天地形成、日月出现后,老君才“上取天精,下取地精,中间和合”,造出人类,剩下的“朴气”形成山石,“动气”形成了鸟兽。这里的“上取天精,下取地精,中间和合”,正是“三生万物”的另一种说法。
中国古人关于生命起源同态是混沌的观点,非常接近于现代关于生命起源同态是自然的观点,老子关于“道法自然”的名言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自从达尔文发现进化论以来,人类发现了生命起源的真正同态,这就是自然本身。但是,生命起源同态的具体形式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但无论如何,我们知道了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随后,恒星出现了;五十亿年前,太阳系出现了;45亿年前,地球出现了;32~34亿年前,生命出现了;17~18亿年前,真核细胞出现了;3~4亿年前,两栖动物出现了;2~3千万年前,森林古猿出现了;300万年前,早期猿人出现了;150万年前,晚期猿人出现了;30~40万年前,早期智人出现了;3~4万年前,晚期智人出现了;5000多年前,有文字记载的人类文明出现了;400~500年前,人类的现代文明出现了。

今天,人类关于生命起源同态的研究已经深入到分子层次,奥巴林把生命起源的总过程划分为四个相互连接的阶段:有机小分子—有机大分子—能自我维持稳定的多分子开放体系—最原始的有机体。近年来,进化分子生物学研究正在从生命起源与进化的历史上来理解分子生物学过程与生命结构的“所以然”。
“进化”造就了人,人是一种自然。然而,人这个“自然”的创造物,从她诞生的一天起,就开始审视自然、把握自然,并试图理解自然。为了从根本上审视、把握和理解自然,人类就开始去寻找这个世界的本源,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同一性和由这种同一性所决定的同一状态。
二.世界同一性的探索
在人类的早期,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周围的万事万物。于是人们开始发问,这些万事万物的本源是什么?
世界本源问题是人类思考的中心问题。所谓世界的本源,也就是世界不变的基础、无常中的有常,变中的不变,暂时中的永恒。万事万物由它产生,万事万物归结于它。世界本源作为万事万物共同的基础,也就是万事万物的同一性和由这种同一性所决定的同一状态。世界的本源问题也就是世界的同一状态问题。
在古代哲学中,阿拉克西曼德的“无限者”,阿那克西美尼的“气”,赫拉克利特的“活火”,毕达哥拉的“数”,邦克萨戈拉的“种子”,德谟克里特的“原子”,柏拉图的理念,亚里士多德的“实体”,中国早期的“五行”,印度古代的地、水、火、风等,都是对于世界本源的认识,即对万事万物的同一性和由这种同一性所决定的同一状态的认识。
在所有关于世界本源的最初探究中,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里特、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具有鲜明的代表性。
德谟克里特是经验的自然科学家和古希腊人中第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德谟克里特认为,一切事物的本源是“原子”和“虚空”。原子是一种最后不可分的物质微粒。原子本身是不生不灭的,它们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永远如此。具有各种形状、大小不等的无限数量的原子,如日光中的尘埃那样,在无限的虚空中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急剧而凌乱地运动着,彼此碰撞,形成一些涡旋,在涡旋运动中不同形状(有凸有凹、有钩有槽)或不同体积的原子结合起来。由于原子的排列次序或位置不同,就形成各种各样的混合物。原子在虚空中的运动是永恒无休止的,所以宇宙也是无限的,有无数的世界在不断地产生和消灭,我们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灵魂也是由原子构成的。这类原子和构成火的原子一样,是圆形的,光滑精致,运动最速,因此最生动活跃。这类原子聚合时,形成灵魂,散布于全身;当它们分散时,灵魂消亡,生命也就此完结了。
另一位古希腊学者赫拉克利特则认为万物的本源和始基是“活火”。他有这样一段著名的话:“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它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一切转为火,火又转为一切,有如黄金换成货物,货物又换成黄金。”火通过空气浓厚起来变成水,水凝结又变为土,火—水—土,这是下降的运动;在下降中火毁灭自身而变为其它的东西;然后,土又融解变为水,水蒸发变为气,气逐渐干燥化又变成了火,土—水—火,这是上升的运动;在上升运动中其它东西又毁灭自身而变为火。
赫拉克利特认为灵魂是由火产生的,灵魂也是火。所以最优秀的人的灵魂是干燥的,“干燥的光辉是最智慧、最高贵的灵魂”。相反,灵魂潮湿变成水,那就是灵魂的死亡,“对于灵魂来说,死就是变成水”。
还有一位古希腊学者毕达哥拉则把数当作万物的始基或本源。他们说,万物皆数,数是万物的原型,万物都是摹仿数的,是数的摹本,数的原则统治着宇宙中一切现象。毕达哥拉认为:“万物的本源是一。从一产生出二,二是从属于一的不定的质料,一则是原因。从完满的一与不定的二中产生出各种数目;从数产生出点;从点产生出线;从线产生出面;从面产生出体;从体产生出感觉所及的一切形体,产生出四种元素;水、火、土、气。这四种元素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互相转化,于是创造出有生命的、精神的、球形的世界。”
毕达哥拉学派把一切都归结为数,他们说理性为1、意见为2、正义为4,婚姻为5,爱情为8等等。
柏拉图则认为理念是万事万物的原型,而万事万物是理念的摹本,是“分有”理念世界的结果。他认为,我们的感官所感知到的一切事物都象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那样是变动不居的,因而都是不真实的。真正的实在应该是不动不变的。这种真实的存在就是苏格拉底所讲的绝对的永恒不变的概念。概念不仅限于道德的领域,也并不仅仅是思想的范畴,只存在于人的心中,而是独立存在于事物和人心之外的实在。这就是理念。理念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
理念是永恒不变的、同一的、不能既是此又是彼的,因而是能够明确地表达出来的东西。柏拉图认为,除了绝对的存在—理念之外,还有一种绝对的非存在—原始混沌的无性无状的“物质”。理念的模样印于这混沌的“物质”之上,便形成宇宙万物。所以万物是“存在”与“非存在”两者的结合。这种结合是由一个“巨匠”或造物主来实现的。造物主以理念世界为蓝图或模型,以善的理念为指导,将各种理念的模样加诸原始混沌的“物质”,使之成为一个有秩序的世界。
造物主塑造世界是为了要体现善,这个被他创造出的世界是有生命有灵魂的。造物主赋予世界以生命和灵魂。世界灵魂弥漫于全世界,是美、秩序和和谐的根源,是理念世界与感知世界之间的媒介,他可以说是造物主的影象。除了世界灵魂之外,造物主也为每个星体创造了灵魂。至于人,造物主首先创造了人的理性灵魂,而由低级的神创造人的灵魂的非理性部分,然后再创造身体,低级神还创造动物。灵魂是不朽的,灵魂也会转世,好人到星星上去,作恶的男人变成女子,若还要坏,就变为畜牲,最愚笨的人转世为鱼,不懂哲学者变为野兽,认为无需数学而只需观察星象就可学到天文学的头脑简单轻率的人则变为鸟。
人是万物之灵,天之骄子,因为人有理性灵魂。人的头脑接近圆形(最完善的形状), 是灵魂的器官,司理性(知)。头脑长在上面,以便支配一切,看得远,看得全面;人的胸司情感,用颈将之与理性隔开;人的腹部则司欲望,以横隔膜与上面的东西分开。知是不朽的,欲是易朽的,情则将两者结合起来。万物都是为人类而创造的,植物动物都是为人供给食品的,有的动物则是为供堕落的灵魂寓居之用。
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集大成的学者。他认为,要说明事物的存在,必须在现实事物之内寻找原因。他说,事物是由于四个原因而形成。这四个原因是: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所谓质料因就是事物的“最初基质”,即构成每一事物的原始质料,形式因是指事物的形式结构,“事物的形式或模型”,如房屋的图样或模型;动力因是指使一定的质料取得一定的形式结构的力量,也就是引起—具体事物的变化者或制造者,是“变化或停止的来源”;目的因是指一具体事物之所以为形式所追求的那个东西,也就是它的产生是为了什么目的。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件事物的形成就是质料的形式化(质上加型),以求达到其自身的目的的过程。
亚里士多德认为,整个自然界,甚至在无机物界中都有“灵魂”。灵魂不能没有肉体,而必须寄寓于某一特定的肉体之中。生物的身体是质料,灵魂则是形式(型),也是目的。生物由质料到形式的过渡,就是目的的实现。生物的生理构造都表现出生物的形式因或目的因。灵魂有高低等级之分,它与肉体的高低等级之分是相应的。整个生物界就是按灵魂的高低等级(相应地肉体的等级)形成一个阶梯。其中最低级的是植物,植物具有营养的灵魂;位于植物之上的是动物,动物不仅有营养的灵魂,还有感觉的灵魂;位于动物之上的便是人类,人类除了营养和感觉的灵魂之外,还有理性的灵魂(智慧的灵魂)。理性是人所特有的,是人的根本的固有的目的和活动。
近代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通过从古希腊罗马的思想与文化中寻找依据,用“人道”来反对“神道”,提倡“个性解放”、“个人幸福”,肯定“人的尊严”、“人的伟大”,人能充分发展其智慧、知识和力量,肯定个人的努力能揭露出宇宙的秘密,并为人类谋取福利等。
著名诗人但丁说:“人类最自由的时候,就是它被安排得最好的时候”,彼得拉克声称:“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薄伽丘强调:“人应该是全面发展的人”,瓦拉甚至说:“对我来说,我的生命要比整个宇宙的生命有更大的幸福”。皮科则认为:“人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爱拉斯漠的结论是:“人们顺应人的自然本性而生活,就是幸福”。
人类对于自由、幸福的追求,也就是对于人的生存与发展的追求。这涉及到人类如何面对自然、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如何面对自身、认识自身、改造自身。而这一切,又最终归结到对于世界本源进而对于如何认识世界的探求之上,这导致了大批哲学家的产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培根、霍布斯、笛卡儿。
培根主张事物的本质决定于它的各种性质的总和,而诸如颜色、重量、密度、冷热等性质又依赖于一定的“形式”。形式是决定事物性质的本源和基础。
事物的“形式”即内部结构,对于“形式”的发现是认识的根本任务,他强调:“熟悉形式的人……能够在极不相同的实体中抓住自然的统一性;因此也就能够发现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东西,…,因此,由于形式的发现,我们就可以在思想上得到真理而在行动上得到自由。”
霍布斯把培根的思想系统化。在他看来,世界上唯一真实存在的只有由物质构成的物体,他把物体分为“自然的物体”和“国家”。前者是“自然的作品”,后者是“由人们的意志与契约造成的”。
霍布斯否定某些“非物质的实体”的存在,他写道:“有一些人很少或者并不研究事物的自然原因,可是由于不知道那个有力量向他们做许多好事或坏事的东西是什么,因而发生恐惧,就倾向假想并虚构出各种不可见的力量;…创造出各式各样的神来”。
笛卡儿则认为存在三种实体:自我(心灵),上帝和物体,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实体。心灵和物体的存在都依赖上帝。
笛卡儿主张:“要想追求真理,我们必须在一生中尽可能地把所有的事物都来怀疑一次。”他表示对于可感知的物质世界的知识真实性,依靠演绎或推理方法得到的知识的真实性,以及宗教教条-教义的真实性,甚至上帝的真实性,都加以怀疑。他认为,人们甚至于可以怀疑自己“没有手、没有脚,最后竟没有身体。”
笛卡儿主张普遍怀疑,但有一种事他觉得不能怀疑,那就是:“我在怀疑”这件事本身;而怀疑是思想活动,故说我在怀疑,即说我在思想;既然我在思想是无可怀疑的,那么作为思想主体的“自我”的存在也就是确定可靠的了,于是,他得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著名公式。
从“我思故我在”的精神性心灵的确立,笛卡儿推出了上帝的存在:我在怀疑。说明我是一个不完满的东西;但我思想中明明有一个关于“完满性”的观念;完满性的观念必然是“从一种事实上更加完满的本性而来”,而这种本性就只能是上帝。上帝既是最完满的,则必包含一切属性,其中就包含着“存在”这一属性,故上帝必是存在的。
从“我思故我在”,笛卡儿还推出外部物质世界的存在。其论证过程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关于外部物质世界存在的感觉和观念,而且这些观念都是“清楚明白”的;我们的认识能力和各种观念不是来自别处,而只能来自上帝,上帝不会是骗子,因此我们所“清楚明白”地感觉到的周围物质世界上的存在是真实可靠的。
贝克莱则认为“物是观念的集合”,他宣称,“我们直接所知觉的东西都只是观念”;“借着视觉,我就有了各种光和色”的观念;“借着触觉我就感知到硬、软、热、冷、运动、阻力”等观念;“嗅觉给我以气味;味觉给我以滋味”。事物只是诸如“硬、软、热、冷、颜色、气味”,“广延,形象”这些观念或“可感性质”的“集合”而已。
贝克莱还认为:“存在就是被感知”,一切物体的存在都离不开能感知它们的心灵或者说存在于心灵之中。
由“物是观念的集合”、“存在就是被感知”两命题出发,贝克莱提出:“对象和感觉原是一种东西”,他写道:“光和色、热和冷,广延和形象,简言之,我们所见所触的一切东西,不都是一些感觉、概念、观念或感官所受的印象么?在思想中,我们能把它们和知觉分离开么?在我自己,这是不易做到的,就如我不易把事物和其自身分开一样”。
上述关于世界本源的探索,从各个不同的侧面揭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基础,也就是揭示了万事万物各个方面的同一性,以及由这种同一性所决定的同一状态。将这些探索的精华部分集中起来,寻找它们的同一性,就为系统的同一性和同态研究提供了思想资料、实例和启迪。

三 .方法同一性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