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热力学的财富增量公式及中国经济反思

鲁晨光

摘要：作者发现可以用热力学中自由能增量公式解释财富增长，可以得到公式：财富增量＝GDP－消费和污染减值＋技术进步带来的资源增值＝绿色GDP＋技术进步带来的资源增值。由这一公式可以看出：更多的剩余价值不是表现在企业利润，而是表现在科技进步带来资源增值，股票市值就反映这种增值。文章得出结论：石油涨价、铁矿石涨价……的深层原因是科技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量在加工企业和资源企业之间重新分配；新形势下的中国加工企业如同19世纪的产业的工人，陷入劳动异化，毫无还价能力；本论通货膨胀的特殊性表现在产能过剩导致资源涨价；要限制通货膨胀以及解决中国企业的劳动异化问题，对策不是抑制物价而是限制产能、节约资源、加大科技和农业投入。

关键词：自由能，熵，财富增长，科技进步，资源涨价，劳动异化

1. 引言

我在写1993年出版的《广义信息论》（鲁晨光，1993）时发现，热力学中的自由能增量公式和经济学中投入产出价值公式非常相似。热力学公式中多出一项，我在那本书中把这一项解释为科技进步引起的资增值。接着我研究了相关的投资组合和信息价值问题（鲁晨光，1997）。正是基于对自由能增量公式的认识，我后来从事股票期货投资时对资源涨价特别关注[1]。最近几年的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我的这一见解。这促使我联系自由能增量公式和当前经济形势做更深入研究。最近，我的文章读者廖一帆建议：上述热力学公式用作财富增量公式更合适。果然，从新的财富增量公式看信息革命、科技进步、资源涨价、股票价值、地租、财富分配、绿色GDP、大学生过剩，劳动异化、边际效用、剩余价值……，它们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明了。

关于科技进步对财富增长的重要性，亚当·斯密早就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1776）中就指出：分工是重要进步，科技进步可以提高生产效率，从而带来超过平均水平的利润。约瑟夫·熊彼特早在《财富增长论》（1912）中就提出：是创新技术推动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最近，李宗发在他的专著《财富创造论》（2006）中进一步强调了科技创新的意义，他认为：生产劳动并不是创造财富，而是实现财富，智力创造才是创造财富。本文结论类似。不同之一是我们的结论来自热力学公式和熵理论，不同之二是我们也强调拥有资源的重要性。和熊彼得的观点以及主流经济学观点不同，李宗发和我认为科技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量在工资，利息和利润之外。

通过网上搜索，我了解到， John Brayton在“A thermodynamic theory of economics”（2007）也谈到自由能公式在经济学的应用，但是只谈到其简单形式dF=dU-d(TS), 并且对其中变量的解释也和我的解释不同。

下面是我的研究结果，不成熟难免。欢迎交流、批评和改进。

2. GDP公式和财富增量公式

GDP是国内生产总值的英文Gross Domestic Products的缩写，是指以货币形式表现的一个国家（或地区）所有常住单位在一定时期内生产活动的最终成果。公式是[2]：

GDP＝总产出－中间消耗＝各行业增加值

＝劳动者报酬＋生产税净额＋固定资产折旧＋营业盈余（1）

按照这个公式，可得社会财富增量公式：

财富增量＝GDP-总消费＝各行业增加值－总消费

（2）

其中n_ij表示第j个生产单位中第i种产品(或原材料)的数量，△n_ij表示n_ij的增量（△n_ij也可能是负的，表示消耗掉的），μ_ij表示第j个单位中第i种产品的价格， c_j表示第j个单位的消费。其中假设政府部门也是生产单位，不同的是它们只有消费没有产出。

学术界已经指出，上面GDP公式没有把环境污染考虑在内。但是我认为这个公式还存在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没有考虑科术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长。

比如：如果有人发明了草木变油技术，而且成本很低，那么本来废弃的不值钱的草木就会渐渐值钱，社会财富就会大大增加。虽然油还没有变出来，或者变出来很少。上面公式只反映了生产出来的产品（油）相对于其消耗的原材料（草木等）的价值增量，没有反映将来被加工的原材料（包括将来长出来的灌木）的价值增量，这个增量是实在的，专利技术转让费就反映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再比如：种植技术进步了，适合种植的土地就更值钱了，租金也更高了。上述公式只能反映一年财富的增加，而科技进步则增加了以后所有年份的财富。这些财富是实在的，因为现在就可以通过土地转让或长期出租变现一部分。

历史上的例子就更多了，火车使煤矿涨价，汽车使原油涨价，铁路使偏远地方粮食涨价，核物理科技使铀矿涨价，半导体技术和太阳能技术使硅矿涨价，铜冶炼技术使铜精矿涨价――后面再详细讨论这个问题，出口加工贸易使中国劳动力（人力资源）涨价。

为此，我们希望有一个公式能反映科技（科学和各种技术：生产技术，管理技术，运输技术，贸易技术等）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量。

3. 热力学自由能增量公式及其经济学解释

19世纪科学家在研究热机效率的时候发现，并不是所有能量都能对外做功。能对外做功的能量叫自由能。还有一些能量不能对外做功，它等于温度T和熵S的乘积。熵表示系统中粒子的混乱程度，由鲁道夫·克劳修斯提出^{^[3]}。

平衡热力学系统中的亥姆霍兹（Helmholtz）自由能公式微分形式是^{^[4]}

（3）

其中d是微分符号（表示微小增量），F是Helmholtz自由能， U是势能， T是温度， S是热力学熵。利用公式S=kNH ( k是Boltzman常数，N是粒子数目，H是粒子按能量分布的Shannon熵)^[1], 并令H’=NH，上式就变为：

（4）

其中μ_i 表示第i个粒子的化学势能，n_i是第i种粒子个数，所有n_i之和是N；u=kT反映温度为T的系统中粒子的平均平动动能，H反映粒子在不同能量上分布的分散程度。上式变换利用了微分公式d(xy)=xdy+ydx。对于控制和生产系统， H既反映了加工复杂性或者加工工作量，也反映现实和理想之差（鲁晨光，1993，第七章《信息控制生产》）。加工越复杂则熵越大，现实和理想差距越大则熵越大。熵H可以用比特数表示，拨动一个开关的工作量就是1比特。对于局域平衡热力学系统，上式变为

（5）

其中j表示第j个区域， H’_j=N_jH_j, 含义类推。等式右边第一项表示粒子数目转移引起的自由能增量――相当于经济学中的各行业增加值(扣除中间产品价值)；第二项表示因熵增大而减小的自由能――相当于各种消费和环境污染带来的价值损耗，因为无论是消费还是环境污染，都是使事物变得更加混乱，更加不符合人的目的，也就是熵增大。第三项是因温度降低或粒子平均动能减小引起的自由能增量，上面经济学公式中没有对应项。

现在我们把这个公式拿来原封不动地作为经济学财富增量公式。这时候H_j表示第j个单位的单个产品平均加工量，u_j表示单位加工量耗费的成本。注意，它不是劳动力的成本，而是劳动的成本；如果工人工资涨一倍，干的活是原来的4倍，那么劳动成本就降低一半，du_j就是负的，-du_j就是正的，它引起第三项增大。我对第三项的解释是：科技进步、加工成本降低引起的资源增值。新的财富公式也就是：

财富增量＝各行业增加值(GDP)－各种消费和污染减值＋科技进步引起的资源增值（6）

注意：上面公式假设最终产品的价格μ_ji是不变的，意味着消费者不同需求比例不变，也不存在通货膨胀。尽管如此，资源也会增值――因为加工成本降低而增值。在后续的文章中，我将讨论μ_ji可变时的情况。

这个公式充分体现了科技是生产力，知识分子也是财富创造者，科技创新带来财富增加。但是它也提示我们拥有资源的重要性。

4. 信息革命和科技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长

人类历史上的科技进步带来财富增长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了。现在我们看看中国最近的经济情况。

最近几年，资源涨价了，劳动力也涨价了，但是最终产品，比如空调，冰箱，衣服，日用品……没有涨价, 或者涨价很少。按理说，大多数企业效益应该下降，甚至亏损。然而事实并不如此。中国的大多数企业，比如金属冶炼和加工企业，空调等家电生产企业，盈利比以前更多了。这是很奇怪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生产效率提高了，加工成本降低了。

中国单位产品劳动成本降低可以从工资占GDP比重降低看出。网上有这么一段文字[5]：“长期以来，我国的劳动力工资的增幅远远低于财政收入的增幅……。据有关学者研究，我国职工工资占ＧＤＰ的比重1989年为16%，2003年则下降为12%。2005年我国财政收入3.1万亿元（不含关税和农业税收），比上年增长20%。而当年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平均工资18364元，比上年增长14.6%。”

有人由此证明中国职工收入增加太少，不够人道。殊不知，这是科技进步的必然后果。

我认为，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提高而效益上升，这正是计算机和互联网产生的效应。

首先，计算机和互联网提高了工作效率。本来很多人做的事情现在一两个人就可以做得更好，比如一个人坐在家里就可以和全球的人做生意――通过网上商店。本来要几个人几天甚至几个月才能完成的事情，现在一个人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就能完成，比如测算一块森林的面积――通过Google地图很快就能测算出来。

第二，互联网使各种技术迅速扩散，大大缩小了中外差距，使中国大受其益。以前要获得西方科技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对于没有情报所的中小城市。现在有了互联网，即使在农村，只要能上网，搜集各种情报比10年前在北京大的科研院所还方便。电子邮件使信息传递效率大增，要阻止科技扩散也更加困难。据说以前从苏联搞来的一架飞机的设计图纸有几卡车，现在这些设计通过电子邮件几分钟就可以传过来。要改进设计，同样的修改，和以前相比，人工工作时间可能缩小到1/10甚至1/100。

生产空调的格力电器可算是效率提高的一个典型。在空调成本中，钢材所占的比例是高，达32%，铜占23%。原材料价格上涨了，工人工资也上涨了，企业效益却一直很好。格力电器没有银行贷款，2007年的毛利率达18％，净资产收益率达22.56%。其管理水平非同一般。其每股净资产只有7.25元，但是市场却给予48元的估价。类似的企业还有美的、海尔等。

生产小型挖掘机等产品的山河智能是科技扩散受益者的典型。它是由中南工大教授何建华带头组建的，十年走过了其他企业几十年的道路，是工程机械行业的一匹黑马。更加惊人的是，公司和大股东何建华声称将投资两千万研制开发轻型飞机、高档游艇、航空发动机等。如果没有互联网提供的低成本信息扩散通道，两千万哪里够用？

然而，更多的财富增加不是表现在产品的增加，也不是表现在企业利润的增加，而是证券市场股票市值所反映的财富增加。假如我们用流行的方法计算中国最近几年的财富增值，那么增值的部分主要就是新造的房子和机器。但是从证券市场，你会看到，更多的财富增加体现在企业的科技创新和市场竞争力（比如食品企业伊利，化工企业烟台万华，制造企业格力电器，互联网企业腾讯），以及企业拥有的各种资源（煤炭，石油，铜精矿，出钾肥的盐湖，出好酒的酒厂, 网络客户群……）。

上市公司股票的净资产和它的市值往往有很大差距。越是具有垄断技术、品牌或资源的公司，这个差距就越大。比如贵州茅台每股净资产不到10元，可是它的股价是175元；烟台万华每股净资产是2.17元，可是其股价是26元。原因是，按照我们的会计制度，上市公司净资产仅仅包括本金和赚到手的利润。而主流投资者在给上市公司估值的时候，不是看公司的净资产，而是看它未来能赚多少钱。根据长期国债利率，把未来的钱按照贴现法折算成现在的钱，都加起来，就等于公司的价值。根据目前的会计制度计算上市公司净资产和用流行的投入产出公式类似，没有根据盈利能力把未来的盈利算进来。而按照新的财富增长公式，由垄断技术和资源带来的未来盈利或潜在价值反映在最后一项了。所以新的财富公式可以更好解释股票价值。

或许有人说，上述资产增值可以通过资产重估体现出来，作为企业盈余加入流行的投入产出公式或财富增长公式。我以为，就算我们可以不断重新估值，我们还是不好说明增值的部分具体是怎么创造出来的。而用垄断技术和资源增值解释就相当简单。

上市公司的盈利能力一旦提高，比如净资产收益率从10％提高到15％，虽然其净资产增长可能不到10％，但是其股价可能上涨100％。这用新的财富增长公式就很好解释。

5. 从新的财富增量公式看财富分配

如果资源共有且科技共有，不存在垄断，那么没有人会获得超过其他人的财富。但是如果存在资源私有和科术垄断，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商品化社会早期，资源比较丰富，而科技进步和技术扩散缓慢，有着先进技术和设备的企业就可以获得较高利润，因为它们为单位产品支付的劳动成本较少。这时候资源增值的成果也大多数被这些技术先进的企业所获得。因为这些企业可以买到便宜资源。这时候资源之所以便宜，是因为有许多落后企业存在。资源的价格要使得这些落后的企业可以生存。

但是在信息革命带来科技普及的今天，资源变得格外紧俏。原因是技术迅速扩散，加工成本和管理成本普遍降低。最典型的例子是铜加工的财富分配。

中国是铜精矿贫乏国家，资源最多的江西铜业，而它进口铜精矿比例也要占60％左右。进入本世纪以来，中国铜需求猛增，一方面是由于国内经济发展，特别是房地产行业和电力行业发展，另一方面是由于加工出口产品增加。在需求增长初期，铜加工企业（比如云南铜业和铜陵有色）迅速发展，因为技术和规模优势获得了较多利润。但是技术没有门槛，许多企业进军铜加工领域，产能大增。结果铜精矿涨价比铜涨价还快，现在加工企业只能得到微薄利润。

国外的铜精矿公司甚至用这样的露骨方式攫取高额利润：签订进口协议的时候，并不定死铜精矿（含铜30％-33%）的价格，而是定死铜精矿加工费――每吨铜多少美元。加工企业实际为产出1吨铜的铜精矿支付的价格是:进口时国际现货铜的价格减去加工费和运输费。近年来每吨铜加工费变化如下表所示：

表1 铜加工费变化

年

以前

2006年初

2006年底

2007年初

2007年底

2008年

加工费(美元/吨)

20＋补偿条款

200

47.2

以前还有补偿条款：如果伦敦交易所铜价超过90美分/磅，矿山向冶炼企业归还基价和市场价之间差价的10%作为补偿。这就是说铜价高时加工企业也有份。但是从2006年开始，补偿条款没有了，加工费更低了。需求增加和科技进步带来的好处全部被资源企业拿走了。

上述铜加工费就是上面财富公式里面的u_j, u_j降低了，世界财富增加了，但是财富被资源企业拿走了。为什么加工费一再降低，中国企业仍然不断进口铜精矿？因为加工技术和管理技术进步了，利润尽管微薄，总还足以维持。如果维持不了，加工企业纷纷关门了，加工费降价就到头了。

石油涨价，铁矿石涨价，氯化钾涨价，道理同样。中国并没有因为涨价而减少进口，房地产公司并没有因为涨价而少买钢材和电线，想开车的也没有因为涨价而取消买车计划。既然如此，这些资源就会继续涨价。涨到消费减少为止。铁矿石价格2005年上涨71.5%, 2006年上涨19％， 2007年上涨9.5％， 2008年上涨65％。有人说，中国企业要争夺铁矿石的定价权。我以为，关掉一些钢铁厂，定价权就有了。

很多人认为石油涨价是因为地缘政治、欧佩克抬价或投机基金炒作。50美元的时候他们这样认为， 120美元的时候他们还这样认为。为什么这种情况以前没有？我的解释是：因为现在消费者买得起，买得起是因为科技进步，效率提高，消费者太富有。既然大家还想买车，说明买车买油资金只占据消费者收入的一小部分，消费者赚钱本事大了。房子涨价也使得汽车和工程机械显得很便宜。劳动力涨价进一步促进农用车和工程机械在农村迅速普及，于是耗油更多。我认为石油涨价是科技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量的再分配，最后直至部分消费者买不起或替代能源出现为止。

图1 双方可接受价格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从价格a到价格b

流行的价格理论认为，需求曲线反映实际成交价量关系，成交价格处于需求曲线（边际效用曲线）和供给曲线决定的均衡点。我以为需求曲线是买家可容忍价格曲线――在曲线之下成交都是可接受的。双方可容忍的价格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或者是一个区域，在量没有确定时），最后成交价落在哪一端取决于谁更能承受交易失败的损失。现在有资源的一方已经很富了，承受交易失败损失的能力更强了。加工企业在和资源企业讨价还价中处于劣势，如同工人在和资本家就工资讨价还价时处于劣势，农民在和地主就地租讨价还价时处于劣势一样。（2009年3月1日补注：2008年的资源价格大跌，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这是因为信用危机、消费需求和加工需求少了，资源临时过剩。但是，科技两步带来资源增值，这个历史大趋势没有变。）

土地是另一种资源。比如大棚蔬菜种植技术在推广初期给技术使用者带来超过一般农业的利润。但是技术扩散以后，大家都会种了，适合种植的土地地租就会涨价，超过行业的利润就被地主拿去了。门面房做生意效益好，如果效益不是来自特有经营技巧，这种效益最后也会转成租金被房东拿去。

劳动力也是一种资源。中国加工企业之所以有较强的竞争力是因为有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前些年，一些出口企业很好利用了这一资源，获得巨大财富。但是随着加工企业增多，竞争越来越激烈，那些没有竞争力的低档产品加工企业利润越来越低。现在劳动力也涨价了，这些企业经营更加困难。

不过，我还是看好有些中国加工企业，比如工程机械，电力设备，数控机床，电子通讯……这样一些加工或制造企业。它们技术门槛较高，有稳定的处于发展阶段的国内市场的支持，在国际上应该还有相当的竞争力。看来市场也是一种资源。加拿大电子通讯技术本来很先进，但是因为人口少，市场小，这几年其电信企业发展速度远不如中国的电信企业。

在我看来，农业社会中农民反对地主阶级的革命，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反对资本家的革命，以及美国入侵伊拉克――科技进步的领头国家入侵资源国家，都是由于类似原因――科技进步的成果分配偏向资本或资源拥有者。看来这种矛盾不久就会导致更广范围的国际冲突。

6. 绿色GDP、绿色科技GDP及产业导向

最近很多人指出：我国许多出口导向型生产主要依靠土地、劳动力、资金和其他稀缺资源的高投入、高消耗，并产生了严重的环境污染；这种粗放型增长方式在经历长期超高速增长的情况下已经显露出明显弊端，使我们付出了高昂的资源和环境代价，长久下去，必然难以为继。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用GDP作为衡量地方政府业绩的指标将会带来严重问题。

1981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报告《保护地球》和1987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的研究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提出“可持续发展”思想，随后出现了绿色GDP概念和公式[6]：

绿色GDP＝GDP－环境污染、生态破坏、资源损耗等损失＋环境和生态改善增值（7）

从广义信息论和熵理论看，第二项是熵增大带来的损失，第三项是熵减小带来的增值（因为从广义熵理论看，现实变得符合理想则熵减小（鲁晨光，1993），所以这两项可以合并成一项，公式变成

绿色GDP＝GDP－熵增大造成的减值（8）

如果我们再考虑科技进步带来的资源增值，于是有“绿色科技GDP”公式――它就是上面的财富增长公式：

绿色科技GDP＝财富增量＝绿色GDP＋科技进步引起的资源增值（9）

如果绿色GDP公式是可行的，那么绿色科技GDP的可行性也不会相差太远。单位加工成本增量du_j不难计算（参考铜精矿加工费），但是反映资源丰富程度的熵H’_j不好计算。我们不妨用科技进步带来的未来收益增量和贴现法算出资源增值。对于上市公司，似乎可以粗略地用其一段时间的平均市值增量表示其科技进步和资源增值。有些加工企业的技术指标，比如吨钢能耗和吨钢水耗，也可以作为评价科技进步或未来收益的依据。

通过上面分析，我们应该看到，中国迫切要解决的是资源――环境资源和矿藏资源――问题。我们不能再盲目扩大产能了。我们的科技进步了，增值的财富都送给境外资源企业了。外国人享受了我们的廉价产品，还因为我们占领了他们的市场而不断找茬，说我们制造污染，产品有毒，剥削农民工……。宏观紧缩和人民币升值会导致一些没有市场竞争力的低档产品厂家关门，这其实是好事，因为这将减少资源――包括人力资源――的浪费。一些厂家关闭了，另一些厂家，特别是科技含量高的厂家就会过得更好。

如果我们把中国的加工企业看作一群劳动者，那么这些劳动者现在也有劳动异化问题了。它们效率提高了，但是财富增值却被境外资源企业、技术垄断企业、沃尔玛等商家、以及提供品牌的企业拿走了。它们创造得越多，自己的产品就越卖不出价钱，生存就越艰难。它们向全世界输送各种廉价实用产品，却把疲惫和污染留给自己。

根据热力学熵增大原理，治理污染要比产生污染难得多。因为治理污染也要耗费资源，治理好一个地方容易增加另一个地方的污染或贫瘠。

最近几年，就限制出口和控制产能来说，国务院和发改委还是很明智的，比如调低“高耗能、高污染、资源性”产品的出口退税率[7]，限制冶炼企业扩产。但是地方政府看重GDP，过分追求产值，大大抵消了国务院和发改委的努力[8]。中央和地方都希望冶炼企业做大做强，中央希望通过全国范围内兼并重组，可是地方倾向于扩产。这也有不适当的税收政策的原因。

为了解决资源瓶颈，我们的国家主权基金应该站在中国总体利益的角度，更多地投资国际资源企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投资金融公司。政府应该多多鼓励企业投资境外资源，学习中铝[9]。这是控制风险的需要，即使亏损，也如同买保险。

如大家所说，我们还应加大科研投入。我们既要尽快吸取别人先进科技，也要发展自己的独有科技。此外，我们的科技研究最好能配合我们已有的资源。比如中国稀土资源最丰富，但是稀土过去大多廉价出口了。煤炭也属这类资源。我们当务之急是提高开发利用这些资源的科技水平，减少原材料出口。最近有报道说我们有很好的金矿，但是因为过去缺少资本和技术，这些资源被境外资本无偿占有了[10]，这是地方政府的重大失误，也是GDP指标带来的不良后果，应该接受教训。

中国劳动力虽多，但是农田和森林管理得并不很好；农村住房很乱，环境卫生很差；荒山和沙漠还有很多。政府应当鼓励农民更多地从事改善生存环境的劳动，农民不要为了眼前的工资收入而忽视长远利益。改善环境的劳动是有积累的，对子孙都有好处。中国第十一个五年计划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11]，这是非常英明的。但是我们似乎缺少适当的激励措施。比如，要鼓励荒山和沙漠的治理研究、鼓励相应的投资，把荒山和沙漠私有化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新技术能给发明人和投资人带来长久收益，那么资本投入一定很多，技术进步一定很快。这样将更加充分利用中国的劳动力资源，减轻因出口企业减少给农民工带来的就业困难。

中国两极分化，少数富人钱多没处花，多数穷人没钱花。于是到处出现桑拿、按摩、高档饭店…… 我以为鼓励富人到农村去建庄园是更好的解决办法，荒山和沙漠私有化将有助于庄园建设。

要鼓励荒山造林，我们的政策也不够配套。比如，砍伐许可没有明确标准，普通农民得到砍伐许可证非常困难，转让林权也非常不易。本人就承包了两千多亩荒山并造了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收益。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当地农民有钱了也不愿承包。（补注：最近政府出台了林权改革措施，将为林权流转提供方便）

我们还应鼓励节俭，反对浪费，应该提高水电和燃油价格，对高档住房，大面积住房和家用轿车征税或加税，通过税收限制奢侈消费。这也有助于缩小贫富差距。

我们应该鼓励资源循环使用。被2008年慈善排行榜评为首善的陈光标先生就经营再生资源利用公司[12]，说明这一行大有可为。中国太需要这样的公司了，如同需要这样的企业家。

7. 科技进步、通货膨胀、产业划分和宏观调控

科技进步带来劳动成本降低，对上下游产品价格都产生影响。对上游资源产品的影响是，提升其价格；而对下游消费产品的影响相反，降低其价格。比如半导体科技使硅、锗等半导体原材料增值，同时使收音机等产品减值。另外，科技进步将挤压相近产品的市场。比如晶体管半导体科技进步使得电子管半导体被取代。参看图1。

图2 科技进步对上下游产品价格及相近产品市场的影响

已有的经济学教科书也有类似结论，但是解释不一样。按流行的理论，原材料涨价是因为需求增加，消费品降价是因为供给增加。而在我们看来，供求变化只是表面现象，深层的原因是：在技术扩散的情况下，科技进步带来的财富增长在上下游企业之间重新分配。

通货膨胀通常是由于货币太多，产能不足。它使所有产品涨价。但是科技进步只使上游产品涨价，并且使下游消费品降价。不过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下游产品也会涨价，只是涨价少些。比如空调涨价幅度（百分比）小，铜和钢涨价幅度大，而铜精矿和铁矿石涨价幅度更大。过多货币加上资源短缺也可能导致通货膨胀，但是它和产能不足引起的通货膨胀不同。（2009年3月1日补注：在下游需求减少的情况下，原材料价格跌幅也最大。）

中国目前通货膨胀和以往不同。因为它恰恰不是因为产能不足，而是因为产能过剩引起的。产能过剩导致资源短缺，比如石油短缺，铁矿石和铜精矿短缺。资源涨价导致许多行业特别是农业生产成本增加。石油、天然气、煤炭涨价导致化肥涨价，中国过多的出口加工企业使得农民工工资上涨，两者都使得种粮成本增加，促使粮食涨价。

中国1989前后的通货膨胀明显是由于产能不足引起的。那时候钢材涨价，电视机电冰箱涨价，出现许多官倒。随着产能增加，经济很快好转。长虹就是因为带头降价销售，大规模扩产而占得先机。1993年前后的通货膨胀则是由农产品涨价引起的。这和人民币贬值有关。中国科技产品进口增加，需要更多外汇，于是外币升值，本币贬值。中国本来大量进口加拿大小麦，因为人民币贬值，中国买不起进口小麦及其他进口农产品了，于是农产品价格暴涨。农产品价格暴涨引起各行各业价格暴涨，出现恶性循环。这种情况延续了两三年，以至于1995年国债贴补率超过12％，引发国债期货327事件。农产品涨价也可以说是因为农业产能不足。随着农业更多投入，产量提高，进口增加，通涨得以平息。

看来通货膨胀如同病人发烧――是抵抗病毒的主动反应。随着病灶消除，发烧会自行消除。只有在发烧大大减弱体力的时候，退烧才是必要的。相应的对策也应该主要针对病灶。本轮通货膨胀就是对产能过剩的反抗。我们应该减少货币投放，降低产能或减少产能的增加，减少资源浪费，而不是把抑制物价放在首位。抑制电力和汽油柴油价格的结果是资源的更多浪费，抑制肉价粮价的结果是农业投入更少。从长远看是适得其反。

当通货膨胀导致恶性循环的时候，抑制物价也是必要的。但是，现在和93年相比，恶性循环并不严重。因为粮食涨价基本上不会反过来促进矿石和石油涨价。93年是人民币大幅贬值之后，境外粮价更高，从而拉高国内粮价；现在是人民币在增值，境外粮价相对在降低。

目前的产业划分也影响我们做适当的宏观调控。中国一直沿用苏联的划分：第一产业――重工业；第二产业：轻工业；第三产业：服务业。我以为，我们应该区分第一产业中的加工企业和资源企业。为了控制通货膨胀，我们应该限制加工企业（比如服装加工企业和铜铁冶炼企业）扩产，鼓励资源企业扩产，最好是海外扩产，如同中铝。

8．总结

一个简单的热力学公式居然能引发出一系列和中国目前经济密切相关的结论，这是令人惊异的。这些结论是：财富的更多增长不是由于产品增加，而是由于科技进步带来的资源增值；拥有先进科技和拥有丰富资源都是重要的；就中国目前来说，保护生存环境和资源远比出口赚钱重要；中国的加工企业必须拥有先进科技和资源，不然将如产业工人那样“劳动异化”；本轮通货膨胀的特殊性是产能过剩，控制产能、加大资源和农业投入、鼓励节俭和循环利用，而不是抑制物价，才是长久之计……。

新的财富增量公式涉及经济学基本理论――价值理论。新公式兼容由来已久的两种对立的价值理论――边际效用说和劳动创造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将在在后续的文章中详细讨论。

致谢：感谢廖一帆关于财富增长公式的建议。

参考文献

李宗发，2006:《财富创造论——国民财富产生原理研究》，经济管理出版社。

鲁晨光，1993：《广义信息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

鲁晨光，1997：《投资组合的熵理论和信息价值》，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

斯密, 1981：《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译本，商务印书馆。

熊彼特，2007：《财富增长论--经济发展理论》，中译本, 山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Bryant, J. , 2007：‘A thermodynamic theory of economics’[13], Int. J. Exergy, Vol 4, No. 3, pp.302-337.

（一个缩写版本《财富增量公式及中国经济反思》于2008年6月发表于《证券市场周刊》，见：http://www.chinavalue.net/media/Article.aspx?ArticleId=27671 ）

附：关于资源价格的补充解释

最近石油和铁矿石等资源价格跌了，是否说明上述理论有问题？笔者的回答是：价格暴跌同样可以用文中两幅图解释。

首先看图2。因为经济危机，正常的生产关系遭到极大破坏，需求大大减少。这时候需求下降不但影响加工企业，同时也必然影响资源企业。资源产品价格的可压缩空间更大，所以跌幅更大。但是，技术进步导致加工环节的价值增加比例减小，这一点并不会因为经济危机而改变。

再看图1。需求下降，交易数量下降，双方可接受的价格区间（竖线左移）更大了。这时候成交价是a(低位)还是b(高位)，取决于双方的博弈能力。国际钾肥企业博弈能力较强，所以价格下跌很少。而国际石油企业博弈能力较差（供油国太多，依赖石油收入太强），所以油价下跌很大。阿拉伯国家有钱了，大造沙漠绿洲，浪费巨大，这大大减弱了它们的博弈能力，油价跌得厉害不能不说与此有关。国际铁矿石企业（比如力托）好过的时候大肆扩张（收购加铝），现在负债累累，这也大大减弱了它们的博弈能力。相对而言，中国的煤炭企业就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