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审美现象的需求原因

我相信绝大多数视听功能正常、需要根据视听信息在空间接近对象的动物都有美感。而且对于没有理性的动物来说，这种快感更加必要，更加强烈。动物的许多行为，比如求偶和寻食行为，是靠什么驱动的？肯定不是象人这样，更多地是靠理智驱动的。那么仅仅是因为对味觉等生理快感的预期？我以为那是不足够的。因为寻食是非常复杂的活动，比如鸟雀到松树林里寻找松子，是什么力量促使鸟雀飞往松林？我以为正是美感，它促使鸟雀把接近合乎需求的环境由途径变为目的。

在所有动物中，鸟雀的审美趣味最容易被我们发现，因为它们可以把自己喜欢的形式，通过性选择，外化到异性羽毛上。为此，我们着重点考察鸟雀的羽毛，由此揭示动物审美趣味的原因。

图 9-2 嗜好浆果的孔雀[1]

孔雀羽毛上那些球状圆形似乎是一种有目的的创造(参看图9-2)。我还注意到：雄性孔雀求偶时竭力抖动展开的羽毛，那样子很象是一棵果实累累的小树。无独有偶，团花雉(又叫孔雀雉)羽毛上也带有球状圆形。达尔文曾提到，那些球形极有立体感，象有阳光自上而下照在上面(参看2-2 )。这使人不得不承认，它们是为了美才长成那样的。前面我们解释过：那是因为孔雀对浆果的嗜好造就了相应的美感功能，于是变异了的带有与浆果形状相类似的羽毛的雄性便赢得更多雌性的接近，从而产生更多的后代。

通过简单的搜集，笔者发现表现美的鸟雀还有很多。

许多鸟雀的羽毛都显示出松果的鳞状外表。比如火鸡、松鸡、锦鸡、有些鹦鹉。不难想象，它们对松子的需求造就了相应的美感功能，于是雄性的类似外表因为雌性的选择得以保留。

如果有人争论说，羽毛的构造本来就便于形成松果的外表，相似是因为巧合。那么我请它注意图9-3中锦鸡羽毛的外端，它们和松果的鳞片的外端是那样相似，我相信决不是偶然巧合。

图 9-3 锦鸡羽毛和松果[2]

如果他还不相信我说的原因，我再请他看一幅加拿大天鹅的图片(图9-4). 天鹅的羽毛就不象松果，而象是微风吹拂的湖水水波。天鹅最喜欢的环境是什么？不正是水波粼粼的湖面？这又是偶然的巧合吗？为什么天鹅不显示松果状外表，锦鸡不显示水波状外表？我们只能到它们的生活环境和需求中寻找原因。

图 9-4 带有湖水水波的加拿大天鹅[3]

长有显示水波羽毛的鸟类也很多，但是都和它们所喜爱的环境也关。一种常在浅水沼泽地觅食的鹬， 名叫Banded Rail， 其腹部显示的水波波纹更细，这正反映了他们所喜欢的环境(参看图9-5)。

图 9-5 鹬鸟Banded Rail――生活在沼泽地[4]

一种鸟雀是否以谷物种子为食，我们往往凭其外表就能看出。食虫鸟――比如喜鹊、燕子、山雀等――的羽毛颜色一般较少，而且身上不会出现象麻雀那样的斑斑点点，也不会有雄鸡身上那样的谷穗状羽毛。许多以谷物种子为主要食物的鸟雀身上都有谷物种子形状或谷穗形状。我相信它们对于同类来说具有美的性质，原因显然是它们对谷物种子的的需求。

图 9-6 带有穗状羽毛的雄鸡

雄鸡的羽毛是显然的例子。图9-6中是最常见的雄鸡，其胫部和腰上的尖羽毛远看就很象谷穗。那颜色类似于我们相容的“金黄色谷穗”的颜色。有一种芦花鸡，其雄性腰上的尖羽毛比这更象稻谷，想必很多人见过。

视谷穗状为美，并把它对象化到异性身上的鸟雀还有很多。图9-7 显示的是一种鹌鹑，其身上显示的是不是很象稻谷？原来鹌鹑也是以植物种子为主要食物的鸟雀。

图 9-7 带有谷穗状羽毛的鹌鹑[5]

       我还看到一种秧鸡――稻田和荷塘里常见的鸟，以昆虫和稻谷为食――其胸前羽毛很象是挂满了谷穗；有种锦鸡，其整个尾巴上都有点点谷穗状；有种火鸡，其尾部羽毛很象一排麦穗。这些只有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才容易理解。

       达尔文和其他学者都提到过，动物往往对异性的新奇外表特别感兴趣。有人认为新奇本身就有美的价值。我以为不是。我可以接受的和进化论一致的解释是：基因多样化是自然选择的基础，和特征新奇的异性结合可以导致后代的多样化，于是新奇就有了生存价值；但是新奇的构造也不能违背动物已经形成的审美观，不能对生存有害，否则也不能被性选择保留。然而我更相信：许多我们认为奇特的外表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动物的生活环境和需求。

我们前面讲过，许多动物头部都有特别装饰，为的是标明物种或性别，便于同类或同类的异性寻找。但是我们也发现，有的装饰可能本来就能引起同类的美感，或者说装饰美来自生活美。图9-8中的蜂鸟头上的羽毛是不是具有花的形状？我相信那也是为了表现美的。雌性之所以觉得花状美，是因为蜂鸟象蜜蜂一样，以花蜜为食。如果我们不知道它是蜂鸟或不知道其嗜好，这种羽毛就显得很奇怪。

图 9-8 头上长有花状羽毛的花冠蜂鸟[6]

我发现鸭类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创造”最令人吃惊。 树鸭(wood duck, 参看图9-9)的脑袋后面有一束羽毛，这使得它和脑袋一起看起来很象螺蛳。特别是那两道白线，正好勾画出螺蛳的顶盖。假如我们知道鸭子的习性，那也不奇怪。因为它们最为嗜好的就是水生小动物。我在乡下听老农说过：老鸭可以放在池塘里无需喂食。因为池塘里有的是螺蛳，老鸭可以把螺蛳整个吞下去并消化掉。现在，随着农药和化肥的使用，以及池塘经常抽干，乡下螺蛳少多了。我小时候螺蛳可是满池塘都是，河蚌也是一摸一澡盆。我相信历史上螺蛳对于鸭的重要性有如浆果对于孔雀的重要性，因而具有特殊的美的意义。图中树鸭胸前的斑斑点点也很象是谷穗，翅膀羽毛还象贝壳，这一切对于雌鸭来说怎能不美？

图 9‑9 脑袋呈螺蛳状的树鸭(wood duck)[7]

图9-10显示的罗纹鸭也有类似情况。其脖子下面的几道线使得其脑袋很象是一个开口的田螺――另一种大一点的螺蛳。另外，鸭的羽毛还显示出水的波纹和鱼鳞的形状，联系鸭所喜欢的环境和食物，这些都不难理解。

图 9‑10 脑袋象开口田螺的罗纹鸭[8]

图9-11显示的是一种水鸟，其肩膀上一条白线正好使其翅膀显示出蚌壳的形状。这正是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说的鹬，鹬把自己欣赏的蚌的形状显示到自己的身上了。这也是巧合吗？

图 9-11 带有蚌形翅膀的鹬—“鹬蚌相争”的鹬[9]

图 9-12 一种叫Ruff的鹬[10]

图9-12中雄性ruff求偶和雄孔雀求偶类似，竭力表现自己的美。那种形状为什么是美的？我猜想是因为它们最喜欢低头在水中寻食。当一只鸟低头寻食时，阳光的照射会使得周围水中呈现出波光闪闪的圈圈。如果这时有一条鱼游过，那就是最理想的了。我相信雄性Ruff的表演的正是这种“意境”。想象从上向下看一条游鱼是什么样子，再看看花盘中间鸟的脑袋，我觉得那两片象翅膀的羽毛正是模拟游鱼的鳍，而ruff的喙就是鱼的尾巴。

最令人叫绝的是雄性鸳鸯(和鸭同宗)的羽毛(参看图9-13)。我相信它也是一开始就是为了表现美的。我一直觉得雄性鸳鸯翅膀尾部上翘的羽毛的形状和颜色和我见过的什么非常相象。直到我为本书寻找资料，观看鸳鸯录象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其翅膀非常象贝壳，而那上翘的黄色偏红的肉色羽毛很象是贝壳伸出的肉身。不光是形状，颜色也是非常逼真的(由于时间原因，没来得及准备更合适的河蚌照片)。要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这种颜色在别的地方是很难见到的，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这里？现在我相信：因为鸳鸯特别喜欢寻食贝类、特别是伸出肉身的贝类。因为鸳鸯和贝类的需求关系造就了鸳鸯相应的美感功能，于是，羽毛长有类似形状的雄性在性选择中占有优势，于是得到更多后代。

图 9-13 鸳鸯羽毛和蚌[11]

       美洲金丝雀(goldfinch)也是一种很美的鸟雀，周身都是金黄色的羽毛； 雄性的颜色更加艳丽，头顶上还有块黑色(参看图9-14)，而雌性头顶上没有。据说，也有的地方称这种鸟是吃蓟籽的鸟。原因是它特别喜欢吃蓟的种子，而且不管花开还是花落时都见到它光顾。开始我看到的网上照片上的蓟花都是紫色的，挺纳闷。后来我无意中在住处的后院看到一棵黄色的蓟花，接着在google网站查询“yellow thistle”发现有许多黄色蓟花照片，其中不少显然是野生的。接着又发现向日葵的种子也是金丝雀极为喜爱的食物。于是我明白了。相必古代黄色蓟花更为普遍，因为金丝雀和黄色蓟花以及向日葵的需求关系造就了金丝雀欣赏金黄色的审美心理，具有金黄色羽毛的雄性因而得到更多的后代。雄性金丝雀的头顶上的黑色，我们似乎也能找到类似的原因。请注意，图中的野生向日葵的花盘也显示出被黄色包围的黑色！

图 9-14 金丝雀、蓟花及向日葵[12]

或许有人会说金丝雀的羽毛的金黄色是为了荫蔽的。我想这个因素可能也有，但是至少不是主要的。因为雄性羽毛更加金黄，更加接近向日葵花瓣的颜色，其头顶外加一块和向日葵盘芯颜色相象的黑色，在我看来，表现美的因素更加明显。金丝雀的翅膀羽毛是黑色的，还带有白色轮廓――和黄色对比鲜明。这是不利于荫蔽的。

鹦鹉是我见到的最奇特的鸟雀。鹦鹉特别之处是：羽毛多种多样(参看9-15)，雌雄都是彩色的。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关于鹦鹉的介绍，看过以后，我觉得还是能找到一些原因。介绍大意是：[13]

图 9-15 带有多彩羽毛的鹦鹉[14]

洛山基的野生鹦鹉是从家养跑出来的。鹦鹉的嘴特别利害，可以咬破竹笼逃掉。这些鹦鹉最初是由人从非洲亚玛逊地区运来的。鹦鹉吃三十多种植物及其种子，包括各种水果、谷物种子、坚果、桉树叶和花。鹦鹉喜欢群居，因为北美鹦鹉少，所以一群鹦鹉中有不同外表的个体，而在非洲，一群鹦鹉中个体外表往往是相同的。鹦鹉喜欢生活在附近有食物的地方，栖息在高高的树叶繁茂的树上。

从这一介绍看，鹦鹉，即使是非洲野外的鹦鹉，最初也很可能是古代人工选择的结果。就象人类通过人工选择培养出各式各样的菊花和金鱼一样，人类也曾培养出有着各式各样外表的鹦鹉。后来它们逃到野外，成了野生鹦鹉。有道是“鹦鹉学舌”，其学舌的本领看来是同时由人工选择出来的。但是，假如鹦鹉最初没有艳丽外表，人类为什么要饲养它呢？请注意：象鹦鹉这样的同时以树叶和花为食物的鸟雀是很少见的。我以为鹦鹉艳丽多彩的最初原因是：它们喜欢吃绿叶和花，于是觉得类似的多彩的羽毛美，性选择使得多彩的羽毛得以保留；人类的选择加速了鹦鹉羽毛的多样化。

就象原始部落的人把羽毛和兽皮等猎物当作装饰，似乎鸟类也有这种情况。图9-16中的角嘴海雀的喙上有着天生的血印。那角度正是啄食带血肉食(鱼)留有的血印的角度。这种装饰似乎显示了它是一种猎获能力很强的个体，从而在异性看来是美的。

图 9-16 角嘴海雀――嘴上显示了美的血印图 [15]

鸟类除了通过外表表现美，还通过声音和舞蹈表现美。

我在农村的时候曾经长时间注意云雀(又叫百灵，当地人称：叫天子)。云雀外表象麻雀，在山区草丛中以植物种子和昆虫为食。它们周期性地飞到高空鸣叫，有时侯就象固定在天空一样。云雀每次鸣叫象奏鸣曲一样，有着大致固定的程序；特别是开头和结尾，光是听那声音，你就能知道他刚上天还是正在俯冲下落。常常几只云雀同时在天上鸣叫，似乎看谁唱得好听。有时后还会打架，从天上打到地上。那显然是雄鸟为了争夺舞台或异性的青睐，文斗之后又来武斗。我相信云雀的歌声和人类的艺术一样，对同类来说具有美的性质。雄云雀的歌声在雌性看来美首先是因为那声音和山泉的声音相似――因为需求的原因，山泉的声音对于几乎所有动物来说都是很美的。其次是因为长时间的飞翔和歌唱显示了歌唱者优越的体能，接近优越者的需求使得歌声变美。这种审美心理一旦形成，于是就有了相对独立意义，使得更丰富多变的歌声更美。

如同人类的歌声同时也传递信息一样，云雀的歌声也一定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快来啊，我这儿什么多好！”

那些歌声在人类听来也美，首先是因为它迎合了人类对泉水的需求造就的美感，其次是因为它显示了令人向往的自然环境；再就是因为人有闲情逸趣，从而喜欢听。当地农民就不怎么欣赏云雀的声音，因为它们往往累得要命、晒得要死，无心欣赏。

最著名的动物舞蹈当算鸸鹋的舞蹈。我相信雌鸟之所以觉得美，主要是因为那些动作体现了鸸鹋的体格矫健和动作敏捷，合乎性选择需求。这类动物之所以采用表演的方式而不是打斗的方式争夺异性，看来是是因为，对于鸸鹋，打斗能力对于生存不那么重要。 而对于狼、猴子、羚羊等动物就不同。我还看到过一些动物的雄性求偶时在雌性面前假惺惺地打架，这看来是从打架到舞蹈的过渡。看来对于某些鸟雀，变武斗为文斗是一种进步――可以避免两败俱伤。人类的舞蹈似乎也包含这种进步。

有人注意到：人类审美现象和动物审美现象不同，动物大多是雄性表现美；而人类大多是女性表现美。应该承认，对于大多数动物来说，雄性的美更受重视，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雌性的美更受重视。这是因为：对于人类，女人选择男人的标准不仅仅是男人外表和体格，更多的是智慧、财富、地位等，外表和体格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比如大家熟知的许多女明星、特别是香港女明星，虽然她们已经很富有了，但是她们最后选择的对象往往并不是年轻漂亮的男人。而对于动物尤其是鸟雀来说，外表和体格恐怕是唯一的标准。由于男女经济地位一般不同，哺育后代对女人体格的要求比对雌鸟体格的要求更高，所以男性选择女性时，外表和体格更重要。如果有人因此推论，说雌鸟不美或不引起雄鸟美感，那就错了。这是从人类的审美标准看雌鸟的美。我相信，在雄鸟的眼中，那些雌鸟一定比它们的雄性兄弟更美，以致于它们往往为了争夺雌鸟的爱而打得头破血流。

达尔文在《人类由来和性选择》的第十六章也介绍了不少鸟类，它们的雌性比雄性美，同时比性雄更好斗。原来这些鸟类大多是由雄性孵卵。对于鸟雀，看来存在规律：为哺育后代付出较高代价的一方拥有异性外表的选择权。对于人类，这条规律似乎变为：为家庭物质基础贡献大的一方拥有异性外表的选择权。

现在我们看到，鸟类欣赏同类的美，要么是因为对方的外表显示了其内容――比如体格矫健，是同类的典型(这一结论也可以推广到人和其他动物)；要么是因为对方的外表和现实生活中合乎需求的对象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