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需求美学取代功利美学
――兼析鸟类多彩羽毛、自然美和文艺现象
鲁晨光
摘要：自苏格拉底倡导的功利美学观因其缺陷，一再被批判和抛弃；而反功利主义美学观解释美感必然性和审美现象总是非常牵强。笔者发现，功利主义和反功利主义之争源于共同的教条：满足是快感的必然原因。如果我们用需求代替功利，或者说用不满足(缺少)代替满足，那么，要解释各种审美现象就非常容易。为此笔者提出基于反馈控制模型的需求美学。它不仅用于解决美学问题，同时用于解决进化论问题：昆虫和鸟雀为什么觉得某些形式美的问题。为了令人信服地证明鸟类的美感心理和其食物需求相关，文中提供了不少带有艳丽羽毛的鸟雀的图片；为了说明需求美学对审美现象有更强的解释力，文中讨论了自然美和文学艺术现象，特别是艺术发展和经济发展不平衡现象。
Replacing
the Utilitarian Aesthetics with the Need Aesthetics
―― and Analyzing Avian
Colorful Feathers as Evidences
Lu, Chenguang
Abstract： The Utilitarian aesthetics initiated by Socrates was criticized again and again because its defects. Yet, it is very far-fetched for anti-utilitarian aesthetics to explain the inevitability of beauty sense. The author found that the arguments between utilitarians and anti-utilitarians came from the common doctrine: satisfaction is necessary cause of pleasant feeling. If we replace utility with need, or replace satisfaction with dissatisfaction or lack, then it will be much easier to explain various aesthetic phenomena. So, the author proposes the need aesthetics, which is based on a feedback control model. This theory can not only resolve aesthetic problems, but also resolve the evolutionary problem: why insects and birds feel some forms beautiful? To prove convectively that there is relationship between avian aesthetic mentality and birds’ food need, the paper provides a number of pictures of birds with beautiful feathers. To show the powerful ability of the need aesthetics in explaining aesthetic phenomena, the paper discusses natural beauty and phenomena of literature and arts, especially the phenomenon of imbalance between development of arts and literature and that of economics.
1. 序言
我的新书《美感奥妙和需求进化》【1】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兴趣，有人建议我为自己的美学观起个名字。早先我觉得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起名字是次要的。所以写那本书时我没有想到要给自己的美学观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现在看来，为了交流和讨论方便，起名字也有好处。于是我拟了本文标题。试图在“科学派美学”大旗之下竖起“需求美学”旗帜。但是， 仅仅从名称推断我的美学观点是不够的。在我看来，所有快感都起源于需求，并服务和促进需求； 而美感是一种特殊快感(视听快感), 和人喜爱对象、接近对象的欲望有关。准确表达我的美学观点的是一个自动控制模型(参看图7)。
上书出版后，我又发现一些说明动物审美和需求相关的图片，很能说明问题，特在此一并提供。
有人说：西方美学史就是功利主义和反功利主义争论史。相对而言，我更加喜欢功利主义美学观，更加不赞成反功利主义美学观。我这里用“需求美学”取代“功利美学”，实际上是改进和发展功利美学， 避免功利主义美学的缺陷，使进化论和唯物史观得到统一。
需求美学和流行的生命美学[1]持有相同的观点：审美是生命活动派生的产物。但是，流行的生命美学和生存美学代表人物(潘之常和杨春时)不是从自然科学的角度谈生命和生存的。而需求美学是一种基于自然科学的美学观，它重在解决美感前因后果问题，以及从控制论的角度看美感在生命系统中具体起什么作用的问题。
汪济生早在1987年就发表过从系统论和进化论的角度探讨美感的专著【2】。我也于同年发表过有关论文【3】，从控制论和进化论的角度探讨美感起因。在努力方向上我和汪济生是一致的，但是我们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不同。他用系统论的方法，我用控制论的方法。我着重解决美感的前因后果问题，着重澄清美学困惑，而不是建立理论体系。
我和肖世敏一样，肯定动物有美感，呼吁用科学方法研究美学。不同的是， 他重在批判否定动物美感的种种观点【4】，而我重在寻求动物美感和人类美感的共同起因。我们的工作是互补的。
2. 什么是美感，动物有无美感？
首先我有必要澄清“美和美感”的字面含义。我认为，像颜色, 信息, 美, 飞碟……这些本质暂时不清的词, 起先都要有个字面定义，等我们搞清了它们的由来或本质后，才能下严格的本质定义。没有字面定义，讨论就不知所云。而字面定义来自日常用法。我认为，根据我们日常对美感一词的使用， 美就是好看好听，美感就是视听快感。别的定义都没有这个定义明了，都没有这个定义符合日常语言用法。美学史上，肯定美感是视听快感的学者很多，比如德国哲学家费歇尔在六卷本巨著《美学》中有专门论述：真正的审美感官是视觉和听觉。(【5】，238～240)。
当然，反对观点也有。否定美感是视听快感的讨论最早出现在柏拉图写的苏格拉底和希庇阿斯的对话里。柏拉图假借苏格拉底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和观点 (【5】，30)。柏拉图说：如果视听快感是美感，它们应该有一个共同的性质。没有这个共同性质，哪一种都不能说是美感。但是这个共同性质不能是“由视听来的”——这个性质只属于两种合在一起。柏拉图的最后结论是：美感不是视听快感，而是灵魂在迷狂状态中对美的理念的回忆。
其实柏拉图混淆了美感的字面定义和本质定义。不过他的质疑也是有道理的。可幸的是， 柏拉图要找的共同性质终于被我找到了，原来视听快感的共同性质是促使人在空间接近对象。
美感和喜悦感经常被人混淆，为此，下面我们区分美感和喜悦感。
看到某人，某景物，听到某声音，尽管对象可能可望而不可及，相应的快感我们通常称之为美感。最为强烈的美感产生比如：我们在面临寒夜篝火、沙漠绿洲、果实累累的葡萄架、脉脉含情的姑娘……时；囚犯眼见清新自由的山林原野时，多情人难得地见到意中人时，上甘岭战士想象起“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时。认识或预料到某事件的发生对自己有利时，相应的快感我们通常称之为喜悦或喜悦感。最为强烈的喜悦产生比如在以下场合：赢得意中人的爱，由囚犯变为自由人，“爸爸带回家好多桔子！”，考上大学，凯旋归来，打死毒蛇老鼠……
由上述事例不难看出：就感知对象来说，美感的对象是形象，可以用一个名词(篝火)或带修饰的名词(闪烁的篝火)来表示；喜悦感的对象是事件，必须用一个句子(我战胜对象)或省略了主语的句子(战胜对象)来表示。就感知时人的活动方式来说，美感是因眼耳直觉而产生的，至少在美感产生时(包括产生之前片刻，后面同样)不需要认识活动(后面谈及)；喜悦感是因大脑认识而产生的。要想美感产生，人必须注意形象；要想喜悦感产生，人必须注意事件。
能说明美感喜悦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最为有力的事实是：许多场合，人只能产生喜悦，不能产生任何美感，甚至产生美感之反面＿＿＿丑恶，比如打死毒蛇老鼠之类时，看到敌人受审判时，许多场合人只能产生美感，不能产生任何喜悦，甚至产生喜悦之反面＿＿＿失望之痛苦，比如一厢情愿者见到意中人时，难能自由的囚犯面临山林原野时，善于同情的人见到“妹妹找哥泪花流”时。
我以为， 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认为美感来自人类实践成功的喜悦，喜悦积淀为美感，这是不对的， 因为美感和喜悦感对象不同。
动物是否有美感？根据流行的观点：美感是社会的或有理性的人才有的。根据这个画地为牢的教条，动物没有美感。我像达尔文一样肯定动物有美感，我的主要理由是：1) 根据上面“美感”的字面定义， 动物也可能有视听快感，从而也有美感; 2)通过动物缺少理性来否定动物有美感是不能成立的， 因为我的研究表明，理性认识不是美感的必要条件(后面述及); 3)只有假设孔雀、鸳鸯等鸟雀有美感才能解释它们为什么有那样的华丽羽毛，假设蜂蝶也有美感才便于解释它们和花果的协同进化。
肖世敏在其专著《有动物有美感论》中详尽地驳斥了否定动物有美感的种种观点。我这里不再为此多费唇舌。本文后面的照片将说明，不但动物有美感，而且动物美感起因与人的美感起因相同――需求造就美感。
3. 功利主义美学及其缺陷
美的功利性意思有几种，一是就美感对人生意义来说的。这一功利性(生物学功利主义观点)是本人竭力推崇的，也是生命美学倡导者中的一些人所肯定的。二是就美的原因来说的。这一功利性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说对像品质对其自身有用，或合乎其自身目的；另一种是说对像品质对审美者有用(如果审美者得到对像的话)，美学上主要争论的是后一种。
美学的功利主义观点最初由苏格拉底提出，后来的发扬光大者中有普罗丁（肯定善在美的后面）、夏夫兹博里(肯定人的内在感官通过美看到善)、休谟(最早提出社会功利观)、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美在生活说和社会功利说)、格罗塞和普列汉洛夫(从历史的角度看社会功利)【5】。然而功利美学几个致命缺陷，因而遭到历代许多哲学家的批判。
反功利主义的理由之一是：有用不皆美，美的未必有用。比如，普通的衣物住房很有用， 但是并不美。野外的花草没多大用处， 却可能是美的。
反功利主义的理由之二是：经验告诉我们，美感来自直觉；审美时，人对对象功利的考虑不但不增加美感，反而会破坏美感。比如一厢情愿的小伙子爱上某个姑娘，看见就产生美感；但他如果考虑对方如何有用，如何带来其他幸福，那么他得到的要么是某种幻想的满足，要么是失望的痛苦；这些不但不增加美感，反而会破坏美感(参看康德论述【5】)。对此，功利主义美学家至今没有好的解答，一个权宜的解答是：我们的内在感官可以通过美看到善，善在美的后面(参看夏夫兹博里的论述【5】)。
反功利主义的理由之三是：美的对像即使是有用的；但常常是审美者不能得到的。
比如一厢情愿的小伙子眼中的意中人美，囚犯眼里的山里原野，流浪汉眼中别人的家园美(参看桑塔耶拿的论述【5】)。为了弥补这一缺陷，俄国美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列汉诺夫等人将美的功利说发展成社会功利说。比如车尔尼雪夫斯基说，一个人欣赏别人的农田，虽然没想到是不是属于自己，卖钱是否进入自己的腰包，但是他却不能不这样想：谷子长得好极了，这将给人们带来多少幸福啊！【5】 然而，这种感觉不是美感，而是理性快感――喜悦感。美感是不加思索产生的。
正是因为功利主义美学的上述缺陷，实践美学代表人物李泽厚不再用社会功利，而是用某种精神胜利解释美感的产生，同时用喜悦感的积淀来解释美感的直觉性。但是，这样一来，要解释具体的审美现像(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原始森林比高楼大厦美)就更加困难。
4. 进化论中的美学问题
达尔文肯定生物学的功利主义，认为生物的一切构造都因为有利于自身生存而存在发展；比如花朵的香味和艳丽因为能招引昆虫为之传粉，从而被自然选择保留；果实的甜和美因为能吸引鸟兽吞食，以便传播种子，从而被自然选择保留；鸟雀的华丽羽毛因为能赢得异性的喜爱，以致在性选择中获胜，从而被保留。但是昆虫鸟兽为什么会有相应这样一些东西而不是那样一些东西产生香甜美等快感的功能或心理呢？
我们可以用雌孔雀的美感功能解释雄孔雀的羽毛，但是雌孔雀的美感功能是如何形成的呢？如果说昆虫的审美心理选择了艳丽的花朵，那么昆虫的审美心理又是谁选择的？对此达尔文困惑了。 达尔文写道：“最简单的美感，就是对于某种色彩，声音或形状所得的快感，最初是怎样在人类及低等动物心理中发展的呢？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解的问题。假如我们问为什么某些香和味，引起快感，而对别的却感觉不快，这是同样难以解答的问题。在这一切情况中，习惯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多少有关，但在每个物种神经构造里面，必定还有某种基本的原因存在。” (【6】，126)
这个难题的意义不能小看，因为它决定了适者生存是否是普遍性原理。需求美学不只是为了解决美学难题，同时也是为了解决生物学难题。
5. 美学家们困惑的原因
历来哲学家们总是用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满足解释快感原因。比如，吃饱了产生生理快感，战胜敌人产生心理快感――喜悦感。因为美感和认识相关，于是哲学家们――特别是理性哲学家们――试图用某种心理满足解释美感。最早哲学家们用功利需要的满足或善解释美感，因为受到反功利主义的责难，于是用某种精神上的满足解释美感，比如：康德的主观和目的说，实践美学的成功喜悦说。但是我要问：为什么要用满足解释快感？ 不满足为什么不行？有人会说，不满足会产生失望的痛苦，不会产生美感。 我说不对。我发现，美感就是因为不满足。
我们头脑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快感是对好的事物或性质的反映。于是，说美反映善就是当然的选择。我现在说， 美或美感不是反映善，而是反映善的缺少，是对不好的现状(需求对象的缺少或不满足)的反映，人们就难于理解了。美感令人类理性困惑的奥妙正在于此。
囚犯更觉得山林原野美， 单身汉更觉得年轻女人的肌体美，流浪汉更觉得别人的安逸家园美…, 为什么？缺少使然， 不满足使然！其实我们的嗅觉快感，味觉快感也是类似的，比如，饥渴的时候， 水果更好吃，只不过那些生理快感通常有满足相伴随。其实满足也不是必要条件，比如，人在饥饿的时候，烤红薯的味道特别香。叫化子吃不到，没有满足，其香的感觉反而比一般人更强烈。我们把烤红薯香味的原因理解透了，美感的原因也就清楚了。
6. 关于欲望和快感的哥白尼式反向思维
用不满足代替满足，这是哥白尼式反向思维。就欲望和快感的因果顺序来看，我们也需要一种反向思维。
一般人认为，快感是欲望的原因。比如，
吃苹果能产生快感，所以人喜欢吃；某对象能引起人美感， 所以人喜欢看，乐于接近。但是我发现，如果不是从眼前而是从历史的角度看，“香甜美→欲望”这一因果关系应该彻底颠倒过来，不是因为瓜果肉食本身好吃人才吃它们，而是因为人乐于吃它们(由于营养的需要)，它们才显得好吃；不是因为一些对象本身美人才喜爱，乐于接近；而是因为人喜爱，乐于接近它们，它们才显得是美的。同样，不是因为一些东西本身臭、苦、丑，人才回避；而是因为人有必要或总是想着回避它们，它们才显得是臭的、苦的或丑的。
为什么人乐于吃苹果花生或接近某些对象呢？需求关系使然。老虎不觉得苹果好吃，也不会觉得苹果美，因为它是肉食动物，没有消化苹果的功能。有人会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中的情人形体本来就美，我说那也是由于那样的形体反映了生殖或生存优势，符合观赏者的生存目的，人们历来喜欢接近那类个体。
早在古希腊时代，阿利斯塔克就提出地球绕太阳转的假说， 但是论据不足，这种看法还不能成为一种理论。只有到了哥白尼，日心说才正式成为一种理论。我把快感和欲望之间因果关系颠倒过来，这和哥白尼的做法是类似的。而民间的一些看法――比如“不是因为美才喜爱，而是因为喜爱才美”，“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如同阿利斯塔克的观点。
要使我的上述快感原因的解释更加科学， 我提出图3 所示自动控制模型。这一模型同时基于进化论的观点：我们的快感不快感功能是服务于生存需要的，它们分别是正负反馈信号，意义是促使人追求或回避某些对象或事件。比如，美感是促使人在空间接近对象的反馈信号，其意义是促使人接近和追求对象。
根据这一模型， 要寻找一种快感或不快感的原因很简单――从其结果看其原因。 比如，丑感的结果是人想回避，
那么想回避(躲避病害)就是丑感的原因。 针刺痛的结果是人想躲避，那么躲避伤害就是痛感的原因。崇高感的结果是人立意不屈，立意不屈就是崇高感的原因。
说欲望是快感的原因， 生存需求是欲望的原因，有人会找出这样的反例：中药辣椒符合需求， 可是未必可口；烟酒毒品使人产生快感，但是对生存不利。回答是：快感功能依然处在进化进程之中，它反映需求关系，既相适应又不相适应，但是最终是适应的。从历史的角度看，许多中药人吃多了反而有害， 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不可口。辣椒有腊味是因为故意迎合人因其他有害物质造成的不快感功能，从而达到自我保护作用。如果人喜欢吃，得到好处， 其不快感将被快感取代――这符合需求决定快感的假说。成熟的辣椒不辣并且有显眼的红色，也是希望鸟兽吞食从而为之传播种子。人和辣椒的相互提防和相互利用关系决定了其复杂的味道。烟酒毒品使人上瘾，对人有害，这是因为它们迎合了人已经形成的快感功能。因为人类食用它们历史太短，进化还不能给人以判别它们好坏的感官。如果历史很长，自然选择就会发生作用，容易上瘾的人就会灭绝。这种解释和社会生物学的解释是一致的【7】。
7. 从控制论的角度看美感前引后果
维纳在《控制论》一书中就肯定过：快感功能促进行为过程，不快感功能抑制行为过程【8】。为了从控制论的角度解释快感不快感，我们先请看图1所示的轮船方向控制过程。
图 1轮船方向控制
这是维纳在《控制论》中再三提到过的一个典型控制过程【8】。其中船舵控制部分带有蒸汽推动机构，控制的目的是使船的实际方向和理想方向尽快一致。控制过程是这样的：可能由于理想方向的改变，也可能由于风或水流的干扰，船的实际方向与理想方向不一致；为了减少偏差，人根据偏差大小操舵，意在改变船舵偏转角度；这时蒸汽阀门打开，蒸汽克服摩擦力及水的阻力使船舵迅速地偏转到人所希望的角度(有如快感的作用)；渐渐地，船的实际方向与理想方向一致，操舵及蒸汽推动停止。
这一控制过程中有两种反馈，一是稳定反馈_____负反馈，一是随意反馈_____正反馈。温度控制以及其他许多控制过程都有同样形式，甚至河流运行过程也可以用类似的因果关系框图来表示（参看图2）。
图 2河流自动控制模型
图 3欲望和感受(快感和不快感)的控制论模型
欲望和快感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流和河床之间的关系，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从眼前看，河床是水流的原因，但是从长远看，是水流冲刷出河床(考查自然形成的河流)，河床反过来引导水流。 类似地， 从眼前看，追求快感是欲望的原因，但是从长远看，欲望是快感的原因。欲望造就快感，快感反过来引导欲望。
人喝水的自动控制过程是这样的：当人体缺水时，人就口渴并产生喝水欲望，并且其强烈程度和水的缺乏差不多成正比；喝的同时人产生生理快感，快感又反过来促进人喝的欲望；渐渐地，人体水分增加，口渴及喝的欲望减弱，快感减弱…，最后，满足和需要相符，同时欲望和快感消失。人吃馒头、水果等也是一样的。据此，欲望和快感的强度取决于需要和满足之差：缺乏或需求的程度。这和通常的经验是一致的。
美感是各种快感中的一种，它就是视听快感，其意义是促使人在空间接近我们需要接近的对像――最终是由于生存的原因。而丑感的意义是促使我们回避不利于生存的对像。 美感的意义及其和其他快感的关系参看图3(来自【9】，描述了康德的三种欲求关系【5】之间的关系)。
图 4说明美感产生前因后果的控制论模型
需求美学和功利美学不同主要在于它肯定：
1) 功利是美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不是有用的就美，而是缺少的，人所追求的才美。
2) 美感产生不需要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满足；除非我们把看到听到本身当作满足。
3) 审美对像必须是在空间中，有可能让欣赏者接近――这也是为什么美需要形像、意境或距离，为什么美感是视听快感; 因为只有视觉听觉对像才好接近。
4) 美感是感觉快感，和意志欲望相互促进，互为因果；认识通过影响意志欲望影响美感，但是美感产生时无需认识。
5) 人的需求遵循途径变目的规律发展进化，美感促使人把接近某些对生存有用或间接有用的对像由途径变为目的。
基于这样的观点，很多审美现像不难理解。比如，好吃的东西往往也好看，闻起来香的食物看起来也美（参看本书所附彩图：《需求美学》彩图1）。功利的原因是显然的。
《需求美学》彩图 1好吃好闻的食物看起来也美
功利相近而人的接近欲望不同，美感也不同。比如生鸡腿不如熟鸡腿美是因为我们通常乐于接近熟鸡腿――想吃，回避生鸡腿――怕脏(参看《需求美学》彩图2)。一筐生鸡腿的功用远大于一只熟鸡腿的功用，但是还是后者美。功利美学和需求美学差别由此可见。
《需求美学》彩图 2功利相近，美丑不同, 接近欲望使然
从生存的角度来看，安逸环境往往比实用物更重要。所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能比实用的高楼大厦更美，对于追求安逸生活的城里人来说尤为如此。
健康的少女美，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和鸡腿美，一厢情愿的有情人觉得意中人美，宁静安全的自然环境对于城市人来说美，囚犯觉得野外美，流浪汉觉得别人的家园美，这些都是由于缺少并且人想接近的原因。垃圾堆丑，苍蝇丑，毒毛虫丑，病残者丑，这都是由于人要回避的原因。用需求和接近的欲望代替功利, 解释美感的原因就更加简单明了。
8. 回答反功利主义的责难
可以说需求美学是功利美学的改进版本。现在我们来看看怎样从需求美学的角度回答反功利主义的责难。
首先看第一条理由：有用不皆美，美的不皆有用。博克用猪鼻子，库申用杠杆，桑塔耶拿用苏格拉底的大嘴巴，许多人用粪筐、生肉、泥土、机器……来说明有用不皆美【5】，但是这并不能动摇我们对美和功利相关的肯定。因为猪的鼻子、人的大嘴巴仅仅对对像自身有用，而不是对观赏者有用，更不为观赏者所喜爱，因而它们不美；杠杆、粪筐、生肉、泥土……可能对观赏者有用(如果观赏者得到的话)，但是，要么是因为它们太普通了，通常并不是人所缺少的从而乐于接近的，要么是因为脏、腻等原因，人通常非但不乐于接近，反而总是回避，因而这些东西不美甚至丑。
博克以及其他许多人曾用光滑、柔软、颜色鲜明……等形式来说明美的不皆有用【5】。的确，只从眼前看，有些形式似乎本身就美，但是从长远处看，我们也不难找到其功利的原因。由于美感功能像河床一样具有相对稳定性，人才视这些形式本身是美的。比如光滑之所以比粗糙美无非是因为光滑的东西，像各种金属或瓷的器皿、青石板、新桌椅，一般贵重、干净而且摸起来舒适，人乐于接近；而粗糙的东西则不然。柔软之所以比坚硬美，无非是因为柔软的东西，像虎皮、绒毛、海绵、新毛巾，一般保暖，不伤皮肤并且摸起来舒适；人乐于接近，而许多坚硬的东西则不然。其他形式的美也都如此。其实这些形式的美也不是固定不变的，也因其内容的善与不善而改变。光滑的蚯蚓、柔软的毛虫、颜色鲜明并且红绿对比的红头苍蝇……美吗？它们的外表不美显然是由于其内容不善，人不喜欢甚至讨厌、回避它们。人体的某些形式(比如脸色红润、眼睛有神、身材匀称)美，某些形式(比如残缺、畸形、病态)丑，道理是一样的。
关于反功利主义的第二条论据：美感不因人对对像有用无用的考虑而产生。这意思比如：人见到一座果实累累的葡萄架时，美感只因直觉而产生，并不需要考虑能否得到以致吃上葡萄，如果考虑，他产生的便是喜悦(有人称此为功利感)或失望之痛苦，这些感受非但不是美感，反而会破坏美感(如康德论述【5】)。
我也认为，这是确实的，喜悦和美感不是一回事，两者从属于不同的动求关系。就对像来说，美感的对像是形像，可用一个名词来表示；喜悦的对像是事件，必须用一个句子来表示。就人的感知方式来说，美感因感官直觉而产生，喜悦因大脑认识而产生。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同时肯定美和功利相关。人考虑功利会破坏美感，这并不是葡萄功利性的过错，只是因为理性的动求关系占了上风，排挤了知性的动求关系。如果人只注意形像而不注意事件，美感照样产生。美感产生和喜爱情绪相关，而该情绪又和人对葡萄的功利性的需求相关，并且也和人过去对葡萄的功利性考虑相关，因而美感或美最终还是和功利相关。
反功利主义的第三条论据是：美的对像即使是有用的，但通常是观赏者得不到的。这是确实的，比如囚犯面对清新自由的山林原野时，流浪汉眼见别人的安逸家园时……。反功利主义者由此推论：一个具有功利而人又得不到的东西，人只能因它产生失望、不安之痛苦，而不能产生任何快感(包括美感)，所以美感不因功利而产生(如桑塔耶拿所说【5】)。
我们前面讲过，这种否定基于错误的大前提：“满足产生快感”。本书认为，正因为人得不到，人的美感才格外强烈。因为人越是缺乏的东西，就越是喜爱，越是乐于接近，也就越是觉得它美。在这些场合，人确实能产生失望或不安之痛苦，这是因为两种并列的动求关系存在。比如当囚犯面对野外而又难以自由时，如果他只注意形像，他就会产生美感；如果他只注意事件——难能自由，他就会产生失望之痛苦。由于两种并列的动求关系存在，美感和失望之痛苦在同一场合产生是可能的，丑感和喜悦在同一场合产生也是可能的，比如人在打死老鼠、毒蛇或看到罪犯受惩罚时。
9. 鸟类艳丽羽毛的食物需求原因
现在我们用历史的眼光来看达尔文为之困惑的动物快感功能问题。
关于花和昆虫，我们可以设想，自然界本没有艳丽多彩、多粉多糖的花，昆虫也没有相应的快感功能。由于变异，有的花能提供符合昆虫需要的花粉或糖汁，于是，有相应快感功能的昆虫寻求花更有动力，从而得到更多保留。同时，由于昆虫帮助植物异花授粉有利于植物繁衍，更加多彩更有营养的花能招徕更多昆虫，因而得到更多保留。双方相互依存相互促进。
鸟雀羽毛千姿百态，我相信大多是由于信息的原因。比如，为了便于同类寻找或相聚；便于辨别异性；便于隐蔽, 逃避或迷惑天敌；作为警告标志【1】。但是我和达尔文一样相信，也有许多鸟雀, 特别是雌雄外表差异很大的鸟雀，其雄性羽毛一开始就是为了表现美的，或者说一开始就引起同类美感。比如雄性孔雀、锦鸡和鸳鸯的羽毛。
从需求美学的观点看，孔雀的审美观和它们对葡萄之类的浆果的需求有关。孔雀和浆果之间的需求关系使得有相应美感功能的孔雀寻求浆果更有动力，从而被更多保留。后来雄性因变异带有浆果状羽毛也同样引起雌性的美感，于是在性选择中获胜，从而得到更多后代。雄孔雀求偶时抖动羽毛的样子非常像一颗风吹的果实累累的小树，这是对本文观点的支持。
通过网上搜集，我发现表现美的鸟雀还有很多。
《需求美学》彩图3左边的鹫珠鸡身上呈现出明显的玉米形状(注意：玉米有紫色和黄色两种)。其周身显示出紫色玉米的颗粒，颈部似乎有玉米缨子，翅膀有些像玉米的包衣，尾部颗粒更细，如同玉米棒子的顶部。唯一不像的是“缨子”的位置不对。这应该是由于构造方便的原因。不难想象，它们对玉米的的需求造就了相应的美感功能，于是雄性的类似外表因为雌性的选择得以保留。
许多鸟雀的羽毛都显示出松果的鳞状外表。比如火鸡、松鸡、锦鸡、有些鹦鹉。请注意《需求美学》彩图3右边的锦鸡羽毛的外端，它们和松果的鳞片外端是那样相似，我相信决不是偶然巧合。
《需求美学》彩图 3玉米状的鹫珠鸡羽毛和松果状的锦鸡羽毛
一种鸟雀是否以谷物种子为食，我们往往凭其外表就能看出。雄鸡颈部和腰上的尖羽毛远看就很像谷穗。《需求美学》彩图4左边显示的是一种鹌鹑，其身上羽毛是不是很像稻谷？原来鹌鹑也是以植物种子为主要食物的鸟雀。显然，对谷穗的需求造就了它们的审美心理。该图右边是一种锦鸡，其尾部羽毛呈现出明显的谷穗状。原因同样。
《需求美学》彩图 4带有谷穗状的鹌鹑和锦鸡
《需求美学》彩图 5左边显示的是一种天鹅，其脑袋上有岛的形状。这不是偶然的。原来它们最喜欢的是河水环绕的小岛，那儿食物丰富并且安全。该图中间显示的是加拿大天鹅，其外表像是微风吹拂的湖水表面。那水波粼粼的湖面不正是天鹅所喜欢的环境？图中雄性天鹅脑袋上有一片黑色包围的白色。我猜想那正是模拟山洼中的湖泊(从高空远处看去)。该图右边显示的是一种生活在沼泽地的鹬，其羽毛显示出更细的水波状，这也正反映了它们所需求的环境。
《需求美学》彩图 6喜爱岛和湖水的加拿大天鹅和喜爱沼泽地的鹬(Banded Rail)
许多动物头部都有特别装饰，为的是标明物种或性别，便于同类或同类的异性寻找。但是我们也发现，有的装饰可能本来就能引起同类的美感。《需求美学》彩图7左边显示的是一种蜂鸟。蜂鸟像蜜蜂一样喜欢花，于是雄性的花冠有了审美价值。该图右边的鹤的头上像有一条红鲤鱼, 这也是模拟它们所喜爱的食物。
《需求美学》彩图 7头上长有花状羽毛的花冠蜂鸟(来自【6】)和头上有鱼状的鹤
《需求美学》彩图8 左边显示的是一种鹬，为什么雄性以那样的姿势表现美？原来这种鹬喜欢在沼泽地低头寻找小鱼。在反光的水面看到一条游鱼，再理想不过。那张开的羽毛表现的正是这种场景(鸟喙像是游鱼的尾巴)。该图右边显示的是北美金丝雀的雄性，其身体和脑袋的颜色和它们喜爱的向日葵相似(金丝雀的雌性脑袋顶部没有黑色，所以不能用隐蔽来解释)。
《需求美学》彩图 8表现美的鹬(ruff)和金丝雀
《需求美学》彩图9所示粉顶果鸠头顶上的红鼓包和树上的红果何其相似! 而果实的红色是吸引鸟兽吞食为之散布种子的颜色。这种鸟雀一定喜欢吃这种果实!
《需求美学》彩图 9 粉顶果鸠和它们喜欢的红果
我发现鸭类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创造”最令人吃惊。 树鸭(wood duck，又被称为美洲鸳鸯，参看《需求美学》彩图
10左边)的脑袋后面有一束羽毛，这使得它和脑袋一起看起来很像螺蛳。特别是那两道白线，正好勾画出螺蛳的顶盖。假如我们知道鸭子的习性，那也不奇怪。因为它们最为嗜好的就是螺蛳(老鸭可以把螺蛳整个吞下去并消化掉)。该图右边的绿头鸭有类似情况。其脖子下面的几道线使得其脑袋很像是一个开口的田螺——一种大一点的螺蛳。另外，鸭的羽毛还显示出水的波纹和鱼鳞的形状，联系鸭所喜欢的环境和食物，这些都不难理解。
《需求美学》彩图 10脑袋呈螺蛳状的树鸭和绿头鸭
最使我兴奋的是关于雄性鸳鸯(也属鸭类)羽毛的发现。原来那羽毛模拟的正是蚌的形状。鸳鸯尾部上翘的橘黄色羽毛正像是蚌升出的肉身, 连颜色也极为相似(参看《需求美学》彩图11)，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
《需求美学》彩图 11鸳鸯和伸出肉身的蚌
《需求美学》彩图12显示的是脑袋呈蝗虫状的角雉。其胸前气囊带有道道斑纹，那正是蝗虫腹部的形状。想必蝗虫是这种鸟雀最喜爱的食物。
《需求美学》彩图 12
模拟蝗虫形状的角雉
琴鸟是澳大利亚的国鸟，因其尾部羽毛像竖琴而得名（参看《需求美学》彩图13）。我一看到其尾部羽毛就相信琴鸟喜欢吃蚯蚓。后来果然在网上找到说明：琴鸟习惯用爪子掏地，寻找蚯蚓等小虫吃[2]。注意， 该右图中像蚯蚓的羽毛极有立体感，这决不是偶然的！
《需求美学》彩图 13
澳大利亚国鸟琴鸟――蚯蚓是其主要食物之一
我相信看过上述图片的读者中很少人会怀疑这样的结论：鸟雀的审美趣味和它们的食物需求密切相关。
除了鸟雀，我相信其他动物也有类似审美趣味。只是鸟雀的“对像化”容易一些。许多猴类雄性头部有着洁白柔软的毛发，这似乎有审美的原因。因为摸起来舒服看起来也好看。雄性大食蚁兽身上有明显的蚁穴状(参看《需求美学》彩图14)，用需求美学的观点才容易解释。
《需求美学》彩图 14 身上有蚁穴状的食蚁兽
10. 用需求美学解释自然美
普列汉洛夫曾引用格罗塞举的例子：土著民族住在遍地是花的世界，却不以为花美。结论是：人类最初只欣赏和劳动及狩猎有关，从而也和生存有关的事物，后来才欣赏与功利无关的事物。在笔者看来，说物质需求不同，所欣赏的对象也不同，这是对的。但是，土著人不觉得花美也是因为有花的自然环境对于他们总是满足的，如果让他们到沙漠中住上一年半载，我相信他们也会觉得充满花草的环境是美的。
我以为对自然景物的美感差异和种族是否落后无关。比如我所知道的许多有文化的山里人也不觉得山野美。张家界的风景对于城里人来说是很美的，因为那儿有奇妙的山峰和溶洞、人迹罕至的原始风光，这些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到的。对于厌烦城市生活的人来说，那就更美。但是当地人却不怎么觉得张家界的山野美。以至于有这么一说：张家界是一位香港人发现的。
美感和需求、缺少或不满足相关。我们欣赏的都是我们缺少的，从而乐于接近的。这一结论也可以从历史上人类对自然美的欣赏找到证据。古代诗人陶渊明写了大量的田园诗赋，其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及散文《桃花源记》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欣赏。陶渊明之所以觉得那种意境美，是因为他生活在战乱年代，曾经当官。他为了逃避战乱和官场斗争——这些可能危及生命，于是极其向往田园生活。表面上他对自然美的欣赏和功利无关，但是，追求安全的生存环境就是追求最大的功利。现代人之所以欣赏陶渊明描写的田园风光，也无非是因为人向往没有精神压力的田园环境，渴望逃避喧闹的城市生活和污染的城市环境。这就是为什么从人口集中、污染严重的城市——广州——去张家界玩的人最多。
中国山水画自唐朝以后广为流行，法国大革命后期产生了大批描写自然美的绘画作品。人们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开始特别欣赏自然美，原因是从那时开始，人类对战乱更加厌烦，对安全、宁静、没有污染的自然环境的需求(看来人体天生就适于那种环境)更加迫切；特别是物质需要得到满足的阶层，对自然环境的需求逐渐被提到更高的位置。
11. 用需求美学解释文学艺术现象
当我们的机体受到伤害时，我们的感觉系统就会发出痛感——它促使我们回避伤害。 当一个社会受到某种伤害，比如受到贪污腐败分子伤害的时候，于是就会有揭露腐败的文学艺术作品(比如古代的诗歌《硕鼠》、《卖炭翁》之类和现代的许多反贪警世电影)出现，它们促使社会回避伤害。
当个人缺少某种东西的时候，人的快感系统就会产生某种快感，特别是得不到满足也有的美感，它促使人追求所缺少的对象。同样，当一个社会缺少某种东西的时候，于是就出现相应的含有理想的形象的作品——比如《天仙配》和《桃花源记》，它促使人把理想变为现实。
当我们面对险恶势力，需要克服懦弱，英勇不屈的时候，我们就会产生崇高感，它促使人更加顽强。同样，当一个社会中大多数人懦弱无能或社会急需英雄的时候，于是就有英雄形象在作品(比如许多古代神话故事以及小说《水浒》)中出现，它们呼唤扶弱锄强等英雄行为在现实中出现。
总之，就像人体的快感不快感机制构成人体的反馈系统一样，文学艺术构成社会的反馈系统，它反映了社会疾苦、需求和理想，并通过人的感受系统发生作用。
文学艺术需要形象或意境，最主要原因是美感需要形象或意境。美感之所以需要形象或意境是因为美感的意义是促使人在空间接近对象。我们可以在空间接近某个形象或意境，但是我们不能在空间接近一个概念，或某种好吃的性质。当然，文学艺术还揭露丑恶，表现崇高，而这些也需通过人的视觉听觉才能发生作用，也有接近或回避的问题，因而也需要形象或意境。
瑞士心理学家布劳提出：距离是一种美学原理，认为生理快感是无距离的快感，而美感是有距离的快感。在需求美学看来，这是因为美感的意义是促使人接近对象。没有距离，哪来接近？
文学艺术之所以需要典型，一是因为典型的形象能引起更强烈的感受；二是因为典型的才可能具有普遍意义，才可能被社会需求所选择。文学艺术之所以需要理想是因为，社会需求的往往是社会所缺少的，更加理想化的，而不是已有的。典型可以增强美感，但是它既不是必要条件更不是充分条件，比如，再典型的苍蝇也还是丑的。
许多民族都流传这样的民间故事：一群仙女下凡，来到深山湖泊边，脱光衣服下湖洗澡，让一个砍柴的穷小子看见了，他收藏了最年轻一位姑娘的衣服，后来得到了她。这个故事之所以美，形象和意境是重要的。其实不管穷小子得到还是得不到那位仙女，都不会影响形象和意境的美。假设有人想象自己下水和仙女一同洗澡，或者想象自己和仙女夫妻双双把家还，那原先的美感就几乎跑光了。这正是因为审美需要距离。故事里的意境和形象是社会迫切需求的，而不是已有的，或者说是和现实有距离的，因为只有如此，才会更美。这个故事里充满理想，意境和形象也很典型。说故事充满理想是因为穷小子通常娶不到姑娘，更不要说华贵的仙女了。
人们常常谈到文学艺术发展和经济发展不平衡现象：社会苦难之际会出现文学艺术高峰，经济繁荣之日文学艺术却反而萎缩。按照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文学艺术不是对现实或经济基础的反映吗？为什么会有不平衡现象？有人由不平衡现象普遍存在得出文学艺术不反映或不直接反映经济基础的结论；有人由肯定反映进而否定不平衡现象的实际存在。然而这两种看法都不能令人满意，最好的结论是既肯定不平衡现象的实际存在，又肯定文学艺术反映现实或经济基础。但是这两者又似乎十足地矛盾。
但是根据需求决定美感，以及社会需求决定文学艺术的看法，以上矛盾将很容易解决：因为美的对象通常不是已经满足了人的需要的那些东西，而是人所缺少的那些东西，因而作为主要(但不是完全)表现美的文学艺术一般也就只表现后者而不是前者。因为经济繁荣往往使人各方面的需要得到充分满足，美感作为促使人追求的反馈信号便不再那么强烈，社会中美的对象也就不那么丰富动人，以至于进入艺术。而社会艰难之际情况则相反。
和流行的反映论不同，需求美学肯定美感和艺术反映的不是现实中已有的，而是现实中缺少的，或者是理想的。它否定照镜子式的反映。
当一个人伸手拿香烟时，他并不是根据手的当前位置或手已经移动的距离，而是根据香烟和手之间的距离来调节手的运动的；当我们给一个温箱加热时，我们不是根据现有的温度，而是根据现有温度和理想温度之差来调节输入温箱的热量的。文学艺术调节社会存在的发展情况是同样的，它所依据或反映的不是社会现状，而是理想与现状之差。只有这样肯定文学艺术的反映，才好说明它反过来促进社会存在的发展。由此不难解释希求神力的古代产生了古代神话，社会动乱的年代产生了陶、谢的山水田园诗，农民贫苦的年代出现了《牛郎织女》，中世纪黑暗统治之后出现了文艺复兴，中国长期禁欲后出现了性文学热……
用需求美学取代功利美学，其解释力一下子就增强了许多倍[3]！
12. 需求美学如何继承和修正历史唯物主义原理
历史唯物主义用历史和辩证的眼光看问题，需求美学类似。历史唯物主义肯定：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反作用于社会存在，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需求美学有类似观点，它肯定：需求决定美感，美感反过来促进需求；需求和快感相互依存相互促进。
不同的是，1)需求美学所肯定的结论不限于人类或人类社会；2)需求美学建立在自然科学之上，它采用控制论模型来说明问题，而不采用辩证法来说明问题。3)需求含有主观因素，不只是客观物质需要，客观物质需要也只是选择而不是决定审美心理。因而需求美学不支持社会历史发展决定论。
参考文献
1.
鲁晨光, 《美感奥妙和需求进化》,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03年8月。
2.
汪济生，《系统进化论美学观 ——人学的感性系统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3月。
3. 鲁晨光， 试析达尔文留下的关于香甜美的难题——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的生物学推广,《自然信息》, No.2(1987)，25-27。
4．
肖世敏，《有动物有美感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9月。
5．
北大哲学系编，《西方美学家论美的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年。
6．
达尔文著，谢蕴贞译，《物种起源》，科学出版社，1972年。
7．
维纳，《控制论》，科学出版社，1992。
8． [美]特里·伯纳姆，杰伊·费伦，《欲望之源》，中信出版社，2003年。
9． 鲁晨光，论美是促进喜爱情绪的反馈信号，《长沙大学学报》，No.3(1989)，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