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之痛:科学的缺失——由动物美感问题谈起

 肖世敏

(一)科学的缺失,成为我们必须正视的美学之痛

爱因斯坦讲过:“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 笔者在《有动物有美感论——一个大胆的假说》一书中,运用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明确提出有部分动物具有人类审美意义上的美感的假说,这是科学引入美学必然得出的结论。

这样,就在人与动物的鸿沟上架设了宽阔的桥梁,并以此消解了美学理论上的许多纷争、困惑与矛盾,可以说为美学理论的建构提供了更为广阔的途径和前景。提出这个假说,并非自我开始,但是比较系统地对这个假说展开论证,却是自我开始。这也许是当代中国美学理论建构中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确乎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嫌疑,甚至可能会遭到一些正统美学家的挞伐。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应该奇怪,当人与自然严重对立而不是统一和谐的时候,尤其如此。达尔文主义问世的时候,由于冒犯了“人”的尊严、亵渎了“人”的神圣,作为达尔文主义“斗犬”的赫胥黎就遭到了别人认为是极大的侮辱:他的祖先是猴子!“美”是何等神圣的字眼,动物也有美感?这不是太荒唐了么?但是,且慢,科学的理性精神的精髓“并非在于他对原则的毫无异议;不在于固守驰名天下的公理,而在于不把任何东西视为理所当然。”( [] 吉尔伯特·赖尔 美学研究应该不盲从,不轻信,恪守独立思考的人格和精神。承认动物有美感,并不等于说,把人降到了动物的水平,但是连这一点也不承认,那么实际上是一种数典忘祖的行为。对于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系统的美学论著都有所涉及,特别是论述到美的起源、美的本质、美感、审美时,都不得不提到动物,虽然基本上采取否定的态度,然而又从另一方面证明,这个问题在美学研究中确实无可规避。不过非常遗憾的是,动物美感否定论者能够拿出十分有力的证据与证明的几乎没有!最多仅仅是一种说明,而且仅仅是一种哲学上(甚至哲学也不是!)的说明。思辨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他们所持的“理由”,缺乏充分的说服力,缺乏足够的科学根据,并且有许多所谓的“理由”,实在是一种纯思辨的主观臆造,与现代自然科学研究的成果甚至是一般的自然科学常识完全相悖。这种陈陈相因,因循守旧的做法极大地阻碍了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当然也包括美学在内的发展。

我们不能不承认,在美学理论的建构上,有许多与自然科学相悖的地方。如果我们只有经院哲学式的玄思,而不能进行科学的研究,那么有关美的一系列问题便只能是永远解不开谜的黑箱。为什么长期以来美学上的许多问题莫衷一是、聚讼纷纭?究其深层的原因,由于科学的缺失,仅仅在头脑中构想世界,将思辨变成了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缺少一个科学评判的标准与尺度。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甚至是灾难性的,高高在上的美学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美学研究日益贵族化,疏离了现实,疏离了生活,疏离了大众,疏离了科学,成了少数人手中的玩物,同时也失去了自身存在的价值。

科学的缺失,成为我们必须正视的美学之痛。

(二)科学的缺失,必然是美学永久的伤痛 

每一个事实都包含着理论,每一个事实都可以说明理论,面对着大量的事实,我们所应该做的是运用事实来批驳理论,而不是运用理论来批驳事实。然而传统美学所做的恰恰相反,是将事实纳入他们既定的思想轨道,全然不顾这些事实的科学性解释。

我们陷在纯思辨的囹圄中太深了,老是在思想的空壳里构想世界,寻求答案,在一些现成的结论上兜圈子,打哑谜,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思想懒汉的角色。如果打开一些美学论著,就可以发现千人一面,甚至篇目、结构、论述、语言、句式都极为雷同,存在着与自然科学、与社会实践严重脱节的本本主义,把经典著作的某一特殊语境下的结论泛化成美学上的普遍结论与原理,把马克思主义的片言只语和个别论断奉为圭臬,不敢或不能越出雷池一步,诚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对德国许多青年作家来说,“‘唯物主义的’这个词只是一个套语,他们把这个套语当作标签贴上去,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要求科学性的时候,实际上是用教条主义来代替科学。这种教条主义的倾向严重地存在着,致使人文社会科学严重地滞后于自然科学。在美学的许多论争中,为数不少的人不肯花大功夫、下大气力,尊重客观事实,运用科学的方法与成果,搞清楚问题的本来面目。在美学的论文和论著中,我们不时地可以见到几年前,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那些并不科学的“理论”仍然被当作“经典”来供奉,并且被颠来倒去地炒冷饭,以至于黎鸣在他的《信息时代的哲学思考·自序》一文中发出痛彻心肺的慨叹:“中国人有跟随的方法论,但确实没有创造的方法论。”这种情况确实令人十分痛心,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刘啸霆教授1991年说,“四十年来中国没有哲学”,过了十年,到了2001年,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并称之为“哲学的零状态”。其所持的最主要的理由是没有体现出思想价值的特异性。 3 作为哲学分支的美学,何尝不是如此?虽然新名词新概念层出不穷,真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并没有为美学研究带来新的实质性的内容,“在概念、推理、判断的循环中做着无聊乏味的学术游戏”,“美学界习惯依附于中西方既定思想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4 出现这种情况毫不奇怪,相当一部分美学研究者,甚至还是一个科盲,并且还没有学会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很少有自己的创见与学术个性。

其实,对于这种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严重脱节的状况,一直遭到许多有见地的学者的痛斥。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斯特·海克尔就指出:“至今还有相当数目的经院哲学家,他们只愿用自己的头脑凭空来设想世界,因而轻视经验的自然认识,因为他们对真实世界毫无所知。” 5 从来都是由事实决定理论,而不是相反,由理论来决定事实。例如关于动物的思维问题,早在100多年前由达尔文主义引起的一场论战中,几乎已经得到了明白无误的解决,也在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中得到了明白无误的解决,而直到今天,我们的哲学教科书,以及一些“权威”著作(包括美学著作)还是在喋喋不休地说什么“思维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反映”,对于动物的思维能力一律闭目塞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完全否定,并自命是唯物主义的!真不知它们离科学到底有多远,实在难以以道里计。社会科学的突破往往是从自然科学的突破开始,在对问题的理解和分析上,虽然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往往遵循着两条不同的道路,但是在运用和承认人类共同的思想成果与科学成果上却是一致的。有人无视这一点,却毫无根据地断言,解决美感问题只是社会学家的任务。恰恰相反,如果只有社会学家而没有自然科学家,那么我倒可以断言,永远不可能真正解开美感之谜。美学的研究必须与自然科学结合,虽然它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离开了自然科学,只进行纯思辨,却很难真正解决美学上的问题,所有的争论将变得毫无意义,或者竟是一场文字游戏。

科学的缺失,必然是美学永久的伤痛。

(三)科学的缺失,必然带来美学永久的伤痛

值得指出的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美学研究的冲击力实在有限,时至今日,很难看到有论著或论文是用这个标准去评判美学研究中的是与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出现的几率几乎是0,而语录标准比比皆是,当然更谈不到运用科学的方法与科学的成果去研究美学。在美学研究中,更多的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发出的永远是埃科“他者”的声音,这应该是中国现代美学研究(主要指理论研究)日渐式微,并失去了许多作者和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这种情况的出现有一个很重要的内部因素,这就是我国的美学家们绝少与自然科学结缘。一个统计资料表明,我国哲学家队伍(包括科学技术哲学的研究队伍)中,大概有90%不懂科学,懂科学的10%中大约有一半对现代科技缺乏理解力。 6 美学作为哲学的分支研究队伍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不妨可以这样认为,各个美学学派的“掌门”懂科学的甚少,或者竟至没有。这里应该有更深刻的原因,重理轻文是历年来报考高校的偏向,一般地说,除非特别的爱好和兴趣,数理化学得好的学生是不报考文科的,这就使得相当一部分文科学生自然科学知识先天性欠缺。而在西方,我们可以列出一长串美学家同时又是自然科学家的名单: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德谟克利特、亚里士多德、葛伦、尼柯玛赫、斐罗、马佐尼、笛卡尔、莱布尼兹、费希纳、弗洛伊德、荣格、冯特、马赫、屈尔佩、齐亨、立普斯、马斯洛、阿恩海姆、苏珊·朗格……国外有许多心理学家同时又是美学家,可我们中国呢?就是最著名的心理学家恐怕也没有写过一篇美学论文,遑论他人。在中国,一个人一旦成为自然科学家以后,出于多种考虑,却又很少或不愿或不屑涉足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这个雷区。这不能不引起我们对这一问题的深层思考,我们在美学的理论上,到底能站得多高,看得多远,想得多深,说得多透。即使有人勉为其难尝试这方面的工作,或则先天不足,或则力不从心,或则有意无意地阉割肢解别人的文字,强词夺理地为自己的观点作所谓的证明而显得方圆不周。因此,即使在一些著名的美学家的文章中,有时也会出现一些低级错误,就不足为怪。诚如张国民所指出的:“近几年来,在将自然科学横断科学成果引入文艺研究和美学研究领域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偏差。有的没有弄懂自然科学的基本概念,就搬来解释美学问题和文艺问题……有的没有辨别自然科学的真理性和荒谬性……有的不了解自然科学的新的发展情况,就把较为陈旧的理论和方法引进文艺学。” 7

    令人喟叹的是,科学已经发展到二十一世纪,而美学的研究到底前进了多少?在中国,很难找到现在的一些说法,不是过去(旧说)的翻版。一个令人感到十分痛心和沮丧的事实是,很多东西并不是源自于马克思主义,而恰恰来自与马克思主义对立的唯心主义者笛卡尔那里,甚至是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那里,有时往往一字不差地将他们的货色贩来,并且贴上马克思主义的标签。在我们的美学理论中,“庙堂话语”(李醒民语)充斥其间,确实可以看到许多被神圣的光环遮掩着的神学的痕迹。严重地说,有瞒和骗的文学,也有瞒和骗的美学,用一些虚假的东西伪装成正确的理论,来沽名钓誉,欺世惑众。

同样,对于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研究也出现了许多令人确实难以理解的地方,所有的及所擅长的是经典推演的方法,有关马克思的《巴黎手稿》的大讨论便很能说明这个问题。抓住《巴黎手稿》中的片言只语,作为自己立论的逻辑起点及立论的基础。结论是受前提(条件)限制的,这是一个科学常识。例如只说结论“水的沸点是100”而没有一个标准大气压前提(条件)的限制,其结论不能成立,凡是稍具物理常识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确实讲过“劳动创造了美”的话,恩格斯也作出了“在某种意义上”“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的论断,据此,我国社会科学界也普遍流行着没有前提限定的劳动创造说,首先是劳动创造了人,并由此派生出劳动创造了语言,劳动创造了艺术,劳动创造了美,……劳动创造了一切。劳动创造说甚至成为美学理论建构的出发点和基础,但是仅就马克思的这句话来说,这里的“美”与“珍品”、“赤贫”、“宫殿”、“贫民窟”、“畸形”全为同一层面上的实体概念。我们只能把它理解为“美的事物”、“美的产品”、“美的形式”,这才是马克思“劳动创造了美”的本义,而许多论者却把它提升为“美学”中的一个抽象概念“美”,这种明显的偷换概念的做法,竟然也能大行其道!如果懂得抽象的东西是“创造”不出来的这个起码的科学常识,就不会侈谈什么劳动创造了抽象的“美”。

事实上,这是许多美学论者常犯的一个逻辑错误,把“美”当作客体对象,在美学研究中的“美”,应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即所有具有美的事物的共同特性,美,也就是说是一个抽象的形式 8 ,它不同于“美的事物”。如果把“美”当作一个客体对象来考虑,实质上就混淆了“美”与“美的事物”的质的区别,当然,由此推衍出来的任何结论都很难是正确的。上述种种问题的存在说明了在美学研究中,理论的封闭性,视野的封闭性,方法的封闭性,这本身是与最具有开放性特点的美学背道而驰的。

早在1988年,就有人断言:“必须承认,前人在这方面(指美的本质)的研究,特别是建国以来,我国美学界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是相当广泛和深入的,以至于现在人们似乎很难再提出什么新的论题和论据了。” 9 这里虽然用了一个比较游移的“似乎”一词,但其所作出的肯定,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改变其“顶峰论”的实质。果真如此,美学上有什么问题,就从建国以来的研究中去找现成的答案吧,还要搞什么美学研究!

脱胎于动物界的社会人(仍是动物),虽然主宰着世界,并制约着人的生物属性,然而却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必须受着生物属性方面的生物法则的无情支配,并在一定的时候,决定着人的社会活动,甚至左右着人类历史的进退和发展趋势。并且,我们必须承认这一无情的事实,人有时会比兽性更兽性,无论是希特勒对于犹太人惨绝人寰的追杀与灭绝,还是日本军国主义南京屠城滥杀无辜30万人的血腥事实,以及人类对于同类残杀行为的无所不用其极:车裂、炮烙、腰斩、斬首、活埋、石刑、火刑、磔刑,甚至还有足以毁灭地球50次的氢核武器,能一次致难以计数的人死于非命的生化武器,都证明了这一点。值得指出的是,对于人的生物性的漠视,把人看成神的崇拜与迷信,曾经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性的后果,强调“精神原子弹”的十年“文革”所带来的史无前例的浩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遗憾的是,作为应该具有前瞻性的哲学(美学也当属之)既未能在风起于青苹之末时、及兹后也未能作出任何一点警示,反而推波助澜,助纣为虐,更不用说,事后作出深刻的总结与反思,这些不能不说跟漠视人的生物性没有关系。同时,这也是现阶段我国现行政治体制改革所存在的一种潜形阻力。只有我们把人当作社会人与生物人的统一体,这才可能是全面的。当然,统一,并不是等量齐观,平分秋色,但否定任何一个方面,都是片面的、偏颇的、错误的、不科学的、不合乎事实的。生物人是社会人的基础,这是一个最起码的科学常识,忘记这一点就会犯错误,历史的教训难道还不值得牢牢记取吗?

科学的缺失,必然带来美学永久的伤痛。

(四)让美学与科学结伴而行,消除美学永久的伤痛

李泽厚“相当赞赏”法国著名哲学家德累兹写的《什么是哲学》一书的看法:“哲学的功用就在制造一些基本概念去‘想’世界。” 14 他的这一观点相当具有代表性,传统的美学研究往往在纯思辨的框架内建构自己的理论,完全忽视了作为美学之所以为美学的个性特点,而在实际上将美学与哲学同一,用哲学的话语代替了美学的话语,完全不用任何中介、转换、诠释,便将哲学语言直接植入美学,并成为一种时髦。他们很少与自然科学结合,而一旦与自然科学结合,便会立即显示出自己的理论缺陷。有人极力推崇思辨美学,甚至本能地拒斥自然科学,将运用科学的方法研究美学贬之为经验美学,认为在思辨美学与经验美学之间不存在对话的基础。托马斯·门罗曾经深刻而尖锐地批评了这一观点:“认为一切科学都不适用于美学,这样一种自以为是的看法,是许多美学家为自己思维方式的粗糙而进行辩解的借口。” 10 认识不是万能的,思辨更不是万能的。

一种理论它的生命力在于经得起科学的检验,历史的检验。人类的一切思想成果都离不开自然科学的进步与发展,美学无权例外。美学如果不尊重科学,科学也就决不会尊重美学。

美学绝不能成为纯思辨的玄学,这就决定美学离不开自然科学。自然科学家不一定是美学家,但真正的美学家必须同时是科学家。

美学是对整个世界的思考,而不仅仅对于人。如果不懂得自然科学,那么连“什么是‘人’”这个问题也搞不清楚。声言“只要从审美和艺术入手就能把人类研究透彻”、“审美活动是生命活动中唯一真实的东西”等等,都是自欺欺人之谈。

“人”是什么?我们首先是自然人,然后才是社会人。一百种罪恶,一千种善行,能够同时统一于一个人身上,应该说,人性的两面,性格的分裂、理性与非理性的结合统一、生物性与社会性的结合统一,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常的人。人,半是天使,半是野兽,至恶无善,那是鬼;至善无恶,那是神,但都不是人。如果我们不存在任何偏见去正确理解马克思的话:“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 11 那么,就不至于完全拒斥赫胥黎的看法:“企图从心理上来区分人和兽,也同样是徒劳的,甚至情感、智慧等最高级的能力在低等动物中已开始萌芽。”(《关于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的证据》

对人的生物性的漠视,恰恰反映了一种科学上的无知。他们完全无视人来源于动物、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一事实,也看不到动物的低级本质与人的高级本质的血肉联系,而在人与动物之间划上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使人完全脱离了动物界,凌驾于自然之上,用所谓的“自然的人化”、“人化的自然”来构筑自己的美学理论,并且乐此不疲,这与当今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统一的理念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竟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真的“两化”了——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就是李泽厚也不能不承认实践美学的核心“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也只能是“梦”,“大概必须在衣食住行高度丰实富足的二十一世纪,也才可能真正被提上日程?” 12 ——恐怕人类也就不复存在了。

“两化” 说的实质为“人类特殊说”。恩斯特·海克尔深刻地指出:“人类特殊说是那种落后的世界观的最强大支柱之一。‘人类特殊说’集广泛流传的错误概念之大成,它把人类机体和整个自然界相对立,把人类机体看成是有机造化有意安排的终极目的,看作是与自然界有原则区别而与神相类似的东西。这一错误观念的流毒极为深广。” 13 不过,现在有人给它披上了眩目的马克思主义的外衣而已。

虽然实践派美学的代表人物李泽厚也承认:“应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解决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问题,改变我们社会科学状况,我觉得不仅是允许的,而且是应该的。” 14 但同时又承认:“我的哲学很少谈自然界的问题,特别是自然科学问题。” 15

由于实践美学不遗余力地片面宣扬“自然的人化”、“人化的自然”,并且对于人的自然性(生物性)、人的个性的漠视,既造成了其自身的理论困难,也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并且至今尚未能完全消除。主流美学只谈人的社会性、精神性,而完全忽视了人的生物性的一面。但是审美决离不开人的生物性,人的广泛而深层的生理基础、心理基础等多方面并非完全是社会性、精神性的因素,就连主流学派的重要美学家刘纲纪所言的“人与自然的统一”、“离不开自然科学的发展”,在主流美学那里,也只成了一句空话。他们对于自然科学的新发展、新成果,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其结果就只能如翟墨所言:“主流美学除了一些职业化的教材编写外,很少见到有创见的新著问世。” 16

 “不了解其他种动物而想要充分地了解人及其本质,就是不可思议的了,只有在广泛地了解许多其他动物行为的基础上,人才能获得洞察自身的必要能力。” 17 因为人“并不是大自然的独特的对立物,一种同大自然进行斗争的外部力量,而是自然的一部分。” 18 作为人类,在整个地球的生命史上,还只是很短的一刹那,而作为生命现象的出现,在地球上至少已有了35亿年的历史,因此,我们必须高屋建瓴地研究除了人以外的大量的生命现象,才有可能真正破解美之谜,美感之谜。遗憾的是,我国的传统美学,不管是哪个学派,往往忘记了、忽略了、无视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人类并不是地球的主宰,也不凌驾于自然之上,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必须改变那种人类为中心的自以为是,自大狂妄。当人类以主人的身份去征服自然的时候,也都遭到了恩格斯所说的大自然的无情的报复。人必须学会和自然和谐地相处。动物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我们也必须学会与它们和谐相处,不然所有的动物灭绝之时,也就是我们人类自身灭亡之时。

事物都是处于进化之中,作为美感这种现象来说,它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同样也处于一种不断进化之中。用现代系统论的观点看问题,低级的本质是高级的本质产生的基础,并被永远保留在高级的本质之中,我们决不可以人的美感来否定动物的美感。因此,断言美感只存在于人类之中,实在太过武断,太过狂妄,太过无知。

诚如恩格斯所言:“我们必须时时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象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决不象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样,——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 19 他还指出:“人类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 20 但是人类中心主义,却使人类完全脱离了自然界,造成了人类地位的僭越,一方面是将人神化,一方面是将动物物化,便是这个理论的最基本的特征,并由此带来“使我们对一个重大机会和一种严重威胁都视而不见的盲目性。” 21

让美学与科学结伴而行,消除美学永久的伤痛!

 

注释:             

转引自李醒民:《科学精神和科学文化研究二十年》,《 自然辩证法通讯 》,2002年,1期。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475页。  

③详见刘啸霆:《精神贫血与理论姿态》,《自然辩证法通讯》,2002年,第1期。

④叶虎:《20世纪90年代美学论争与思考》,《学习与探索》,2002年第3期。  

⑤《宇宙之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7页。                             

6 张功耀:《哲学是什么?哲学家应该做些什么?》,《自然辩证法通讯》,2001年,1期。

7 参见张国民:《美学、伪科学及其它》,《文艺理论与批评》1988年第5期。

8 康德:“美实际上只应涉及形式”,席勒:“美是形式”,这些看法都肯定了美的抽象性,有其合理性。

9 周宝玺  肖莉:《美是实体范畴还是关系范畴——对美的本质的一些理解》,《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1期。该文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也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见解,如“尊重事实,不把理论当作研究的出发点”。但矛盾牴牾之处不少,这归因于作者想跳出框框却又不敢打破框框。  

10 《走向科学的美学》,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年,第8页。

11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9页,第120页。     12 15 《走我自己的路(对谈集)》,中国盲文出版社,2002年,第257页,第225页。

13 《宇宙之谜》,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0-11页。                   

14 《走我自己的路(杂著集)》,中国盲文出版社,2002年,第30页。

16 《非主流美学的崛起》,《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2月。    

17 18 [美]D.A.德斯伯里  D.A.雷斯林沙弗主编:《比较心理学》,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1页、第1页。

19 《自然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518页。

20 《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140页。  

21 E·拉兹洛:《进化——广义综合理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1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