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什么?

祁志祥

        大自然馈赠给我们形形色色的美,人类文明给我们创造了缤纷多彩的美,我们日益生活在一个高度审美化了的世界中。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各样的美,如果我们凝思发问:美到底是什么?想必是极其自然、也是极其合理的。

    但是,时下有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来自"美学理论家",这种声音说:提问"美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是极为可笑的,因为这个问题不可穷诘,没有最终答案。

    美学理论的"专家"们不回答"美是什么"的问题。而且否定别人思考和提问这个问题,这简直是一种强词夺理。这种强词夺理,说到底是有西方的理论作支撑。

    伴随着对历史上各种美的定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教训的反思和现代科学思想从确定走向不确定,从求真走向求效的转变,近代以来,西方美学从形而上走向形而下,从本质主义走向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出现了一种美学取消主义和艺术解构主义的声浪。如狄德罗说:“我和一切对美有过著作的作家一样,首先注意到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东西,每每注定是人们知道得很少的东面,而美的性质则是其中之一……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有美,并且只要哪儿有美,就会有许多人强烈感觉到它,而知道什么是美的人竟如此之少。”韦兹说:关于艺术,“一切美学理论试图建立一个正确的理论,便在原则上犯了错误……它们以为‘艺术'能有一个真正的或任何真实的定义,这是错误的。”“我们所要开始的问题不是‘艺术是什么',而是‘艺术究竟是何种概念’……在美学中,首先的问题便是对艺术概念的实际运用的说明,给予这个概念的实际功能一个逻辑的描述。”

    当前中国美学界的美本质取消主义思潮正是西方美学取消主义的翻版。

    应当说,取消主义美学认识到美的本质的复杂性、不确定性,打破了传统美学乐观主义的梦想,也给传统美学的简单化的思维方式当头一棒,这是美学的进步。然而,它对自己所信奉的否定主义美本质观过于偏执,以致嘲笑、剥夺别人思考美之为美的权利,从而把自己推进了荒谬可笑的绝境。

    美学取消主义一方面认为美不可界定,另一方面又在对美作界定,这个定义即“无”。而肯定自己否定主义的美学见解事实上也是一种“有”。正如大乘佛教所勘破的那样:执物为有故是有,执物为空也是有,只有把"色即是空"的见解也空掉("空空"),才是真正的空。真正的美学取消主义应当什么也不说。它既然要有所言说,并竭力要人们放弃其他美的定义,信奉它的否定主义美学定义,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美学取消主义取消美本质的研究转而走向美的具体形态的描述与分析,事实上,在对某一门类的美学资料进行选择、分析时,在对某种美学形态、审美文化加以取舍、评价时,又必然暗含、体现了自己的某种对美的看法。这种对美的看法恰恰是与否定主义的美本质观直接对立的。事实上我们看到,在“美学史”一类的形而下的描述性研究著作中,如果编著者缺少对美的一以贯之的思考,就会在评述中出现自打嘴巴的情况和“看人挑担不知重”的不负责任的现象。

    因为美之难解,于是干脆放弃思考,这也是美学研究中的鸵鸟行为。事实上“美是什么的问题”是回避不了的基本问题。搞美学研究不回答“美是什么”,正如搞经济学拒绝回答“商品是什么”、搞伦理学拒绝回答“什么是善”、搞哲学拒绝回答“什么是真”一样荒唐可笑。一个美本质缺席的美学理论体系是残缺不全的,一个对美本质毫无已见的美学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人类对于事物本质的从识,始于不知,中于知,终于不知。自然科学尚且如此,社会科学更复如此。在社会科学领域,没有绝对真理,有的只是包含的绝对真理颗粒多一点的相对真理。对于“美是什么”的思考和回答也只能以此相求。取消主义美学一方面从思维的开放性否定过去种种自我封闭的美学定义,一方面又将自己否定主义的美本质观封闭起来,要别人把它当作绝对真理而放弃美本质的思考,体现了"当局者迷"式的愚蠢,任其扩散,只会阻碍美学研究的进步。其实,只要我们不过于求全,认识到任何学说建构只是相对真理的探索,人们顺着"美是什么"的思路作些新的思考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