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本质疑析
潇牧
偶尔在光明网上发现肖世敏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我的论文
刘纲纪同志在《关于马克思论美》(《哲学研究》1980年,第10期)一文中说:
马克思说过:“劳动创造了美”。这在美学史上,是一个标志着美学的重大变革的命题。如果我们同意这个命题,那么要认清美的本质,就必须研究劳动的本质。而劳动的本质正在于它是人改造自然以满足人的物质生活需要和精神生活需要的活动,也就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对象化。所以,主张“劳动创造了美”的马克思无疑是以“自然界的人化”和“人的对象化”作为他对美的本质的认识的基础的。
这段话把“劳动”作为研究美的出发点,实际上,“劳动创造美”的观点虽能解释一些审美现象,说明它有合理成份。但相当大量的审美现象却不是这个公式能说明的。就是说,它不能解释所有的审美事实。,
首先,“劳动创造美”的命题如果对劳动产品的美还能做出某种解释的话,那它断然不能对不是为人的劳动所掌握,而是为人的直观所把握的尚未改造的自然界之所以美作出可信的解释。日月星辰为何而对人具有美学意义,成为人的观赏、赞美的对象呢?那并不是因为人通过劳动实现了对它的改造(实际上,这种改造是莫须有的),也不是因为它是人们潜在的劳动对象。“劳动造美说”恐怕是把自然界的“人化”与“劳动化”混同了。
其次,“劳动创造美”的命题也同样不能解释一些社会美和艺术美的审美事实。社会美与“善”紧密相关。社会生活中家庭伦常、道德力量的美,是父子、夫妻、家庭之爱的人情美,显然不能套用“劳动创造美”的公式。艺术美是作为社会美的特殊反映形式而具有其存在的价值的,各种艺术在内容上都是社会生活美的典型化。千百年来艺术家对情爱,母爱、友谊、道德热情讴歌,产生了许多不朽的传世之作,也并非可以简单地用“劳动创造美”来说明。硬把与“善”紧密联系的某些社会生活美附会到“劳动创造了美”的结论中去,对探讨美的本质是无助而有害的。为了从审美事实中得出正确的结论,对人类审美之初做一番考察,或许会有所启发。
艺术是美的集中表现,又不等同于美。*原始社会的艺术之所以对今天美之研究仍然不失其宝贵的价值,就在于它是我们今天所能够考察的原始人类审美的基本依据,它真实地反映了人类在诞生之初究竟以什么为美。
俄国的普列汉诺夫在其美学名著《论艺术——没有地址的信》中曾详细地考察了原始艺术,证明了“使用价值先于审美价值”的原则,证明了美的为人性质,为马克思主义美学作出了独特的贡献,也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难得的借鉴。然而,许多坚持“劳动美学”的同志引用普氏关于艺术和美的发生盖由生产劳动决定的考证来为自己的观点服务,这却不足取。
原始艺术与劳动相关的例证是毫不费力就可以找到的:
西安半坡村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盆反映了渔业生产活动和人们丰收的愿望;
西班牙洞穴中发现的“猎野牛图”与猎野鹿图”两幅壁画是狩猎生产活动的生动写照;
而且,原始人在舞蹈中也作生产过程的简单描写:“澳洲土人的划桨舞,或新西兰人表演的造船舞就是这样的舞蹈”①:
这些都说明人类审美活动之发生与劳动有密切关系,人们把各种物质生产活动作为艺术欣赏的对象。但因此某些教科书和文章就把艺术和美的根源归结为劳动,并以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必然结论,那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原始艺术并不限于表现劳动,不限于因劳动而发生。我们发现,原始人的雕塑作品十分明晰地为我们展示了人类对繁衍人丁的强烈追求。早在旧石器时期出现的人类最早的雕塑作品,是一些象征生命繁衍的女人雕像,所表现的是大腹、豪乳、巨臀。这些用石头或象牙刻成的女像,身体通常“非常之胖,性器部分,特别显露,但面部却近乎木无表情”,类似的小像,在新石器时代发现也很普遍。“这些小像,常被命名叫‘母神” ②对生命繁衍的追求和歌颂,对母爱的崇拜,是原始雕塑艺术所表现的主要方面,这一点,意义深刻,不应忽视。
原始饰身艺术的发生与劳动也不直接相关。据格罗塞的考证,最初男女身上的饰物不是为了遮羞,而是异性诱惑的手段。人们用植物油涂身是为保护身体免受虫害的生存需要。男子的纹身固然是强健勇毅的表示,它的动因和功利目的却是为了获得女子的爱。从生存、性爱、繁衍的需要到审美是原始饰身艺术的辩证发展过程。这里,美与爱直接相联系。
原始舞蹈艺术也并不仅仅把劳动作为对象,并不仅仅因劳动而发生。在原始民族那里,直接表现性的生理活动的舞蹈是普遍风行的。如澳洲盛行的“卡罗”舞,手执长矛的男舞者沿着一个象征女性生殖器的土坑跳来跳去,插矛入坑,狂歌狂舞③。这种舞蹈源自于人对种族延续的愿望。类似的舞蹈,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也是可考的。
毫无疑问,我们对史前史留给我们的原始艺术资料的收集是零碎的、片断的。但就目前找到的资料来说,我们看到,原始人第一个观赏对象就是人本身。原始艺术以人的生活为对象,以构成人的生命存在、发展的生产劳动和种的繁衍为最初的、最基本的反映内容。无论陶器、雕塑、饰身、舞蹈还是其他原始艺术,都不仅仅表现了对劳动的歌颂和肯定,并不以劳动为唯一的泉源,同时也直接来源于人类自身的生命繁衍需要,歌颂生命、母爱和性爱。人类对生命繁衍的歌颂与对劳动的歌颂是并行的!
普列汉诺夫发现了这些原始人类的审美事实,在考察原始恋爱舞时他承认。原始恋爱舞与任何经济活动没有直接联系;这类舞蹈是由于两性的交往形式直接决定的,男女交往是由性感决定的;性感与劳动无关。但是他并没有从这些正确之点引出合理的结论来。普列汉诺夫怕陷入二元论的错误,坚持认为“狩猎的生活方式……决定原始社会的两性相互关系” ④用以证明物质资料生产(劳动)是历史的最终根源,也是美的最终根源,这就不能不是对历史真实的违背。
①普列汉诺夫:《论艺术》,第100页。
②柴尔德《远古文化史》(周译本),第57,94,页。
③参见《朱光潜美学文学论文集》,第163页。
④普列汉诺夫:《论艺术》,第108页。
*艺术与美的关系是历史的,我在艺术责任与观看方式一文中已有论述。
人类自身繁衍的具体方式(以两性关系为基础的家庭形式)的确是与社会经济生产的发展相关的,然而并不能凭此而下结论说物质生产决定人口繁衍,因为人们也可以提出相反的命题:人口繁衍作为劳动的前提,决定物质生产。因此,如果这样来提出和认识问题,就不免产生偏颇。
恩格斯说: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蕃衍。一定历史时代和一定地区内的人们生活于其下的社会制度,受着两种生产的制约:一方面受劳动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另一方面受家庭的发展阶段的制约。”①
历史由构成生活的物质资料生产与人口生产两方面决定的论断,是恩格斯明确肯定并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原理而提出的。我认为,这个理论应该是我们研究美的本质问题的出发点,唯此,才能说明人类诞生之初至今的全部审美现象,才能正确阐释美的来源和本质。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了“美是生活”这一有划时代意义的命题,却没有说明生活的本质。所以普列汉诺夫说,科学的美学,“只有当关于‘生活’的正确的学说产生了的时候,才能够站立在坚固的基础上面”。正是在这点上,恩格斯关于“生活——两种生产”的论述为我们显示了重大的美学理论意义。
“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 ②马克思和恩格斯指明,人为了能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社会生活的三个要素是:劳动;需要;人口生产。“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时,三者就同时存在着,而且就是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其中,劳动与人口生产是人对世界的现实活动,通过劳动和生育这二者而实现的人的生命生产,立即表现为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在这之后总结说:“只有现在,当我们已经考察了最初的历史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之后,我们才发现:人也具有‘意识’”。③那么,归根到底,作为历史前提的有生命的个人之成为现实的人,必须进行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而人的意识(当然包括审美意识)是在这种直接生活的生产再生产中产生并发展起来的,两种生产规定并统一于人,是审美活动的现实基础。
两种生产的关系在历史上相当复杂,不能简单地肯定谁决定谁。两种生产既是相关的、统一于人的、交互作用的,又是相对独立的。普列汉诺夫认为物质生产方式决定男女关系,从而导出劳动说到底是艺术和美的源泉,这是没有根据的。人类的婚姻家庭是由类人猿祖先的动物性关系发展而来,人类的创造性劳动则是由非创造性的动物式消极生产发展而来,这两条线索是清晰的,不易混淆的,虽然它们相互制约和影响。
根据摩尔根的考察和恩格斯的著述,在原始社会,社会形态不是由生产来决定,而是由家庭形式决定社会形态,如旧石器时代的母权制社会,完全是由于人类自身生产的方式——家庭婚姻状况造成的。而家庭形式则最初是由“自然选择原则”支配的。恩格斯在称颂这些观点时说:“摩尔根的伟大功绩,就在于他在主要之点上发现和恢复了我们成文历史的这种史前的基础,并且在北美印第安人的血族团体中找到了一把解开古代希腊、罗马和德意志历史上那些极为重要而至今尚未解决的哑谜的钥匙。” ④以自然选择原则形成的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会关系,决定社会的形态,这个结论与生产方式在原始之初就是社会决定因素的说法截然相反。
①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页。
②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4.34页。
还需要说明的是,以往的人类史中存在着两种生产相互分离的情况,最古老、最原始的人类家庭形式是很少有嫉妒余地的群婚。苏联学者考察。原始人类曾经存在过“双氏族群婚”,是一种经济关系与两性关系完全脱离的群婚状态。如果按劳动生产决定家庭形式的说法,原始群婚是不可能在封建制度下存在的,我国永宁地区纳西族的阿注婚姻形式与“双氏族群婚”十分相近,却与封建领主制的生产关系并行不悖存在了七百多年①。说明物质生产虽对家庭形式有影响,但并非起主导作用,人类自身生产有自己发展的规律。
既然如此,当我们研究“美”这个社会历史范畴的时候,就不能不考虑人类自身生产对美的本质形成的重要作用。美与人类自身生产的关系是明了的;
从大的前提来看,没有人类社会就无所谓美,这就肯定了人口生产是美之产生必须具备的基础。
从美的内容来看,人类自身生产所创造的男女、家庭、社会关系,道德、伦常、爱情等都是做为人类直接的审美对象而存在着,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这不仅可以从原始艺术中得到证明,就是在人类发展迄今的各个时代的艺术珍品中也是不乏明证的。人类自身生产所创造的一系列社会关系和观念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它的美学意义,它是社会生活美、艺术美甚至自然美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
同时,劳动创造美的产品,其劳动主体也是人,从整个历史长河来看,人的自身生产对劳动生产活动起着深刻的制约、影响作用,没有人就没有人的劳动,因此说到底,没有人就没有美。
当然,反过来,劳动又是人之成为人的创造性活动,以至恩格斯说:“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
②有人把这句话拿来作为美根源于劳动的理论依据,其实是把恩格斯的话片面化了。劳动创造了人,是在“某种意义上”才可以承认的一个命题,即在不否定人是劳动的主体,人的发展有生物的过程,也有种的延续的前提下才能成立。这个命题不以劳动包容和代替人口生产在人之成为现实人过程中的作用,更不能以此否定人口生产。忘记了这个命题本身所要求的条件性,就会造成曲解。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说,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是作为两个并重的方面构成了人类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是人类审美活动的基础和对象,规定了美的为人的性质,是美的真正源泉。用劳动创造美的命题解释美的根源进而说明美的本质的做法是简单化的、欠妥当的。
①参见《国内哲学动态》1981年第1期,蔡俊生文。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08页。
对任何言论的理解,都不应该离开具体的语言环境而随意发挥。马克思在谈到劳动本质的异化时提到“劳动创造了美”,他说,“劳动为富人生产了珍品,却为劳动者生产了赤贫。劳动创造了宫殿,却为劳动者创造了贫民窟。劳动创造了美,却使劳动者成为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同时却把一部分劳动者抛回到野蛮的劳动,而使另一部分劳动者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却注定了劳动者的愚钝、痴呆。”其中“劳动创造了美,却使劳动者成为畸形”一句的前半句,刘纲纪同志认为它指明了美的来源,这是误解了马克思的原意。从《手稿》中前后文的逻辑关系不难弄清,马克思是在论说劳动本质异化的表现,旨在说明异化劳动与劳动者的对立,并不是在探讨美的本质。“劳动创造了美”一语,仅仅是在劳动能够造美的涵义上提及的,而绝非是从美根源于劳动的角度来阐发的。他仅仅是肯定了异化劳动也可以生产美的产品,绝非是把“劳动创造了美”作为美学基本命题提出。马克思并不认为唯劳动是美的根源,这从马克思的其他论述中可以得到旁证。
在《手稿》中马克思另一段关于“美的规律”的著名言论,也是劳动美学论者的重要理论依据,他们认为美的规律与劳动本质息息相关,美首先是物化劳动。这是我们所不能同意的。马克思说:
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则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的固有尺度来衡量对象;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
不能否认,马克思是在谈人的劳动时谈到美的规律的,可这却不能给“劳动美学”论者提供什么证据。我们必须区分两个概念,一个是人在劳动中按照美的规律来造形,一个是在劳动中创造美的规律,这本来是易于分别的,“劳动美学”却把它们混淆了。马克思讲的是人在劳动中遵循美的规律。这一区别是重要的。说明美的规律外于劳动而存在,或者说不唯在劳动中存在。
马克思指明了美的规律的两个要素:一是“任何物种尺度”,指客观世界诸类事物的各自内部的本质关系和本质特征;二是“内在的固有尺度”,即人本身的主观标准——人的本质。美的规律就是由这两者决定的,只有二者达到了有机的一致、统一,才有所谓美的规律。于是,又排除了如下两点:脱离人的纯粹的自然美,以人的美感为转移的主观的美。
美在对象。这是美的本质的第一层次,它的涵义是:事物之美丑在于事物自身的规定,不以观赏者的主观美感意识为转移。我们对山水花鸟的欣赏正是由于对象自身的秀姿丽质,我们赞叹少女的美丽,正是因为她的美目之盼,巧笑之倩。从这个角度讲,不同物种的本质特性决定了事物的形象所具有的美丑属性。
“美在对象”仅仅是承认了一个公知的审美事实,还不是对美的本质的根本性说明。对象何以为美才是美的本质问题的要害所在。“大自然给予虾蟆的,比之给予黄莺和蝴蝶的,并不缺少什么,但是虾蟆没有黄莺与蝴蝶所具有的那种所谓‘美’。原因只有一个:人觉得它是不美的。”我们总不是以纯客观的或者同于其他生命形式的立场去谈美,而是站在人的立场,以人之好恶为好恶,以人之美丑定美丑。美是为人的。这是美的本质的第二个层次,它说明对象的固有属性因何而美丑,正是因为人在对象中能够看到自己本质的肯定形象,事物才是美的,没有对人的本质的肯定,事物就不能是美的。从这个角度讲,美是事物向人的符合,是以人的标准为转移的。
美离不开主体和客体这两个方面,美在对象是因为主体被对象化了,在对象中观照到了主体自身。
问题的要义是在于,作为美的规律两要素的客观事物尺度与人的内在尺度怎样、由什么统一起来?人在对象中如何实现自己?
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都已经从不同立场、不同深度,或多或少地阐发了美的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思想。我们的多数美学家也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少发挥。然而在什么是人的本质,人如何在对象中找到自身而获美感等问题上,人们却存在分歧,所以美的本质终究无法彻底明了。
在《手稿》中,马克思在谈劳动时说:“有意识的生命活动直接把人跟动物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正是仅仅由于这个缘故,人是类的存在物。”又说:“生命活动的性质包含着一个物种的全部特性,它的类的特性,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在这之后,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思想是一贯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之区别于动物的根本特性,这是马克思为我们昭示的人的本质的真谛,它的关键在于“自由自觉”。但仅到此为止,还不能把马克思与以往哲学家鲜明地区别开来。费尔巴哈明确强调人别于动物的本质在于“理性、意志、心情”,在于“自觉意识”①把这一思想与马克思《手稿》中的人的本质的论述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承继关系。马克思的独特贡献在于指明了人的本质的现实社会性质。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看成是纯主观方面的单个人的固有的抽象物,马克思则坚持人的本质的社会性、现实性。“自由自觉”的特性完全是由“活动”来表现的。从这一点看,马克思在《提纲》中讲的“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观点就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个人的心理发展过程,与社会化的过程是相重合的。自然所赋予人类的可能性,只有通过社会性活动才能实现。个人通过与他人的交流,才使自己与社会相关联的行动和经验发展为个人特有的模式。人是现实的、历史的、社会的、实践的,任何人的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的,绝没有一个人能够单独地、超社会地生活。“自由自觉”是人的本质的核心,在其现实性上则体现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就是说社会关系是人的本质现实表现和存在形式,规定了人的本质实现的范围和方式,使人的本质不断生成和丰富,成为生动的、历史的存在。人的活动创造了人的社会关系,而人的活动又依存于社会关系,这个辩证的发展规定了人的本质。
不能把马克思所讲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归结为劳动。如果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可以简单化为物质生产关系,那无疑人的本质是劳动。但是人类社会关系不仅仅是人们在劳动中形成的生产关系,还包括人类在自身生产中所创造的家庭关系,以及由此两种关系交互作用所再生的其他社会关系。古人说:“食、色,性也。”把食色两种需要看成人的本性,是有一定道理的。人之区别于动物的,在于实现两种需要的方式是自觉的。一方面是创造性的劳动以满足生命的生存,一方面是以一定的社会家庭形式来保证种族的延续。人的本性形成的实质,就在于人通过积极的感性实践活动(两种生产是基本的),便再生产了自己及其生存条件,从而就发展了他的本性。因而概论之,人的本质是由人类进行的两种生产决定的。劳动、男女,这两项是人类社会一切活动的根本点,人类一切社会关系都由这两项而创造并发展起来,人的自由与自觉的活动,从根本上是这二者的结合及再生的产物。
人的本质就是社会生活的本质。人类的两种生产,使人的本质在“知、情、意”诸方面完整地发展起来。马克思在《手稿》中把知情意——人的本质的主观内容——的客观实现方式表述为劳动、需要、男女。在社会整体关系上,两种生产是不能彼此割裂的,人口生产脱离劳动而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它就是动物的;反之,离开了人口生产的劳动,则是非现实的。所以,人的本质表现的每一个方面都是相互制约、相互肯定的。
马克思指出:“为了创造与人的本质和自然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来说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②:美的最基本的条件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或日客观化)。从逻辑学上讲,它是个充分必要条件。两种生产则不仅规定人的本质,也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基本手段。这里重要的是,不要忽视人类对世界的精神掌握。
①参见<费尔巴啥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183页。
⑦《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第80页。
在根植于人类两种生产的社会生活中,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完整的人,把自己的全面本质据为己有。人们不仅以物质活动、感性活动的方式,而且以精神活动的方式——思维、情感的方式(这正是人别于动物的)在对象中肯定并发展自己的本质。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不仅通过感性活动,而且通过思维把自己二重化起来。“人同世界的任何一种属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感觉、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官能,正象那些在形式上直接作为社会的器官而存在的器官一样,[VII]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的关系,亦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①在这多种关系中,人在对象中看到了客观事物向自己的符合,并且通过对象全面地占有了自己的本质,把自己的尺度运用于对象。人对世界的精神掌握是源于和伴随人对世界的物质掌握的,但它一出现,就具有相对独立的意义,成为人在对象中观照自身的主要手段。
这样,美可以从“劳动创造”的窘境中解脱了。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的疑难都可以得到解释。自然界不仅因为它是人们劳动的对象,且因为它是人们生息的场所,也是人的精神把握的对象而获得美学意义。人对自然的欣赏,包含了对自己生活、对自己本质的理解,人的本质的对象化是自然美的根源和本质。人是一个多种机能内在统一的整体,自然之美的杂多性是对丰富的人之本质多样性统一的符合。社会现象的美,艺术所反映的人类生活的美,更是对人的本质的直接的客观肯定。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客观形象。这种客观对人的肯定,是人对世界实现物质与精神的多种方式掌握的过程,而这多种掌握是植根于人的两种生产,植根于人的生活的。
① 《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第77页。
2006-06-15 17:57:38